『极短篇系列』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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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

亚利安家的长男与长女一直以来相处得并不是太好。

姐姐意见尤多。甚至到了哪怕外人都在很亲昵的称呼弟弟『伊安勋爵』，她也还是硬要叫他的全名『伊泽里克』的地步。简直有点单方面仇恨。

虽则如此，毕竟没有明着撕破脸，遇上婚庆大事还是得出席。

不想看新娘花朵一般娇艳明媚的面庞，省得两相比较之下会郁卒得去撞墙，雷兹那女爵断然拒绝掉亲家邀她做伴娘的请求，带些自暴自弃的提起裙摆就往偏僻的侧庭冲。

“……伊泽里克！？”偏生这种节骨眼上还是倒霉跟冤家碰个正着。

金发蓝眼的亚利安家贵公子侧身坐在喷泉池缘，瞟见不速之客，反应仅仅是抬眼轻轻浅笑，“哎呀。姐姐。”

……看来是没心情吵架。很好，很好，竟然为此连『姐姐』都叫出来了。

“现在叫停婚礼，或许还来得及哦？”是良心的建议没错。只不过更有幸灾乐祸。

对方却毫不犹豫的摇起头。随即微笑宛然。

“为什么？”雷兹那女爵有点不明白。打算连争取都不做吗？

天空色的眸子睨过来。澄清，蔚蓝，却并不透澈。

他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做好准备。”

“什……你总是这样！”从来也不认真！

“没办法啊。将一切的一切豁出去然后被完全拒绝掉的心里准备，大概，我永远也做不好。”耸肩，侧首。依旧这样不真诚。

——哪怕是在自嘲，也还是笑得那般优雅漂亮，毫无破绽的表情。

『永远』。

『永远』……，究竟是能有多远？

『永远也做不好那种心理准备』的『永远』。

即使将一切的一切都豁出去也只会被完全拒绝掉的『永远』……

……但。若不过内心缺了一角，人是不会死的。

何况这个弟弟绝非世上罕有的痴情种。更不必提变成行尸走肉之类。

——简直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他吗？哈利斯家的……”

那么，为何自己还是忍不住要问？

明明在此刻之外，他绝对还是那个公认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仕途光明前程远大一路平步青云，父慈母爱并且与自小订下的未婚妻感情甚笃，从来都投机取巧只做些别人期望而本身也百分之百肯定能办好的事的『伊安勋爵』。

细长的黛眉微微挑起。“唔？……纪神也不错嘛。”

隔着很近的距离，那副笑眯眯的温文神情毫无崩塌迹象。

只是因为错觉，看在眼里才显得有一点放松，有一点惆怅。

明明在此刻之外……

亚利安家的长女秀兰•邓波儿•雷兹那缓缓别开脸去。

既然如此，这一刻，就仅仅只在这一刻；原谅这个平日里怎样也看不顺眼的弟弟吧。


兄妹。

哈利斯家的小公主蕾茜殿下，自打接进伯爵府的一刻起，就是族长大人的掌上明珠，受尽千般娇宠万种溺爱，真正是含在口中唯恐化掉捧手心里担忧着凉。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譬如说太幸福了就会忽然间庸人自扰。

备受尊敬的伯爵府大管家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体认到这一点。

那段时间里宅子的男主人相当忙碌。具体内容虽然不清楚，但连续几个月都没能回家一趟就是最好的事实证明。然后阿堇出差，就连佳美也为了筹办展示会飞往米兰，至于长年无休的银•D•克恩玛更是提也最好不要提。诺大的庄园就剩下公主留守。

然后某一天管家依往例叫人用餐，不料却找到了难得在钻牛角尖的哈利斯千金。

“讶瑛。……哥哥是真的喜欢我吗？”伫立于阳台的小姐静静站在风中问。

罕有的不再是洛可可风格的精致洋娃娃状；一身素净，冷色冷调。就像……

管家愣了愣。就像蕾茜刚刚住进伯爵府的那段日子。仿佛昨日重现。

“……小姐认为呢？”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拥有一头绢丝般长长金发的少女闻言微微苦笑，“我不知道呀。”

“纪神•C•哈利斯不会让我知道的。”偏头，直直盯视着银发蓝眸的年轻管家。“我只能看清他愿意让我明白的『对妹妹很好的哥哥』那部分而已。因为他真正需要的也就只是『作为亲爱小妹的我』罢了。这就是绝对不能逾越的界限。”

所以，一旦不再是『妹妹』，没有他需要的血缘关系，『蕾茜』就什么也不是。

他想有个可爱的妹妹，她盼望会疼人的兄长……“我们都只，自顾自。”

仰首向天，青紫色的美丽瞳眸微微泛起一层涩涩的水气。

“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如果真有那么爱我的话，哥哥他为什么不在小的时候来找我呢？那并不是，太难办到的事情。”

错愕。惊讶。意料之外。种种神情在年轻管家的温润蓝眸中一一闪现。

“原来，……小姐这么想。”最后定格在稍微有些古怪的笑容上。

怎么回事？被看得很不自在，哈利斯千金偏过脸，发出无言的疑问。

“啊。没什么。只是……”说着说着突然地停住话头，再度露出难以表述的笑容。

温柔里夹带了稍许戏谑，与其理解为谴责，不如说是觉得很有趣。

以及，隐隐约约，对非常遥远的往昔的，怀念。

被看得很不自在。逼不得已提高声调喊话。“讶瑛？”

“……啊。”如梦初醒。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只是觉得，小姐果然是少爷一半血缘的妹妹呢。”

真的。两个人因为细枝末节而死命要钻牛角尖的表现实在太像了。完全一模一样！

“……你的笑容很刺眼呢？讶瑛。”听，连怀疑的话语都是用升调！

啊，不过，蕾茜小姐是不可能恼火起来就点他全名就对了。

“讶瑛！你很讨厌耶！”唔唔，女孩子的话当然还是撒娇的感觉比较对头。

想归想，倍受尊敬的大管家还是扛起了临时心理医师的职责。

“对不起。对不起。那么，说起来的话……小姐自认一开始就是模范妹妹的吗？”

“……咦？”在说什么？

果然。“嗯。我记得，小姐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对人相当的不客气呢。”

“咦咦咦——！？”有那么回事吗？有吗？

偏头继续回想。“好像是因为要刁难少爷的缘故，特别指定必须是『哈利斯伯爵府邸最能干的大管家』前去迎接。然后等到达目的地，即使态度再怎么诚恳，小姐也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除非跪下来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否则就决不回去』呢……”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哈利斯家千金当场跳了起来。

自己怎么可能做过那般愚蠢、无知、幼稚而又恶劣到最高点的事情啊！

不，不对，更加重要的是——“你……难道你……？”

不可能真的答应下来吧？这么有损人格尊严的要求！而且他是讶瑛啊！

“嗯。因为关系到少爷的希望，马上跪下来对小姐说了。”

粉碎掉所有侥幸和妄想的爽快回答。

一点都不顾及别人会囧得恨不能死掉的心情。“你——”

“呵呵。当时小姐的脸看上去就跟现在一样意外呢。”微笑莞然。

呵呵你的头啦！“干吗要答应那么作践人的要求啊！”

“这个嘛……。虽然不答应也是可以没错……”管家偏过脸稍微考虑了一下。

拼命点头。“对啊对啊明明哥哥又不会怪你！”

温润的湛蓝眼眸泛起柔和的笑意。亲切，和善，内容却看不懂。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下一秒伯爵府的年轻管家已经屈膝跪在地上。

那样温雅沉静的语调。平淡，自然，诚恳，发自内心。谦和，而决不卑下。

……她懂了。因为这个男人并不觉得那种行为是一种屈辱。

讶瑛•克里恩。他只当在安抚一个明明很想认亲却赌气拼命逞强的小妹妹。

下跪与荒唐的敬语仅仅是走走形式。

而且，想必当时的自己也瞬间就领悟到了。那种要求究竟有多过分……

“啊啊啊啊啊不对不对你赶快起来啦！”气恼的尖叫。

强忍笑意的起身。那时也是这样。颐指气使的小姐到最后比下跪的人还惊惶失措。

真的。就只是个倔强的女孩。“没关系。隔天我就收到了道歉便条哦。”

“哇哇哇哇我错了嘛——究竟还干过什么糗事你快点趁着没人都说出来吧——”

这样也方便挟着全部的分量一齐去撞墙！

但是任凭哈利斯千金脑袋抵着墙壁等了又等，伯爵府的管家还是一言不发。

“没……没有了吗？”战战兢兢抬起眼。

只见银发蓝眸的年轻管家遥望远方。“小姐。我不会替少爷辩解。”

“……”是吗？因为不能？或者没必要？

“不过。作为哈利斯伯爵府的管家，我绝对不会真心欢迎少爷不想接待的客人。”

猛然抬起脸。“……！”

“但是对小姐，应该说有时甚至会将你的意思排在第一位，在少爷之前。”

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不知作何言语，“我……”

“因为那是这所宅子的主人的授意。”轻轻微笑。宛如春风拂面。

“……！”慢慢地，慢慢地开始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虽然跟一般的程序相异，但他们兄妹的确是逐渐而确实地，走向良性循环。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会忘了呢？”

那些，在最初的最初，她自己也对哥哥很不好的事情。

年轻的管家转过脸，慢条斯理地微笑，“我们都习惯于遗忘不好的回忆。”

所以于脑海中浮现的往昔大多欢乐美好，而令人无比怀念。

但，幸好，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反而常常是人生的必需。

“那么，假如现在得知小姐真正的哥哥另有其人，会跟去吗？”

“怎么可能啊！我的家在这里！”几乎是想也没想。

然后才发觉自己回答了什么。“啊……”

“哈哈。少爷也是一样呀。”年轻的管家展眉微笑。

不服气的嘟嚷，“凭什么讶瑛就敢这么说啊……”

“少爷也是人啊。既不是桌子椅子，也不是钢筋水泥。对于本来就很喜欢的一半血缘又长期宠溺的妹妹，要做到绝情断义之类的事……为什么小姐就会觉得很容易？”

“呃……讶瑛你把哥哥说得完全就跟很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呢……”

“咦？就这一部分而言，即使是少爷，也跟很普通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吧？”

“那……那是只有讶瑛你才会这么想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