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剧透】夕雾之紫——《废都物语》观后感

zaiy2863

本文可能涉及剧透，请谨慎观看。

    请配合@⑨姐姐 的 大河传奇叙事诗，堂堂开幕！ ——关于《废都物语》 食用

    “当我们死去——就如影片上的场景落幕，而背景却被扯下烧毁——我们将成为子孙记忆中的幻影——”
    “然后我们是鬼魅。吾爱，然后我们是神话。”
    “但我们依旧同在。我们仍然同在过去。我们——是遥远的昔日。”
    “在深邃群星的穹顶之下，我依然听见你的声音……”
                                                                        ——乔斯坦·贾德，《玛雅》


跑团

    初次接触这款游戏，第一感觉是“这不就是个跑团游戏而已吗？”

    嗯，对。
    它很跑团。

    古朴原始的文字演出，爽快传统的回合制战斗，小而精致的数据设计，百分骰一般的运气检定，同一事件的多种解决方法，无不贯彻了“跑团”这类游戏模式的主要要素。
    即使是不同的队友，也像是活生生的人一般陪伴你一起跑团。

    跑团游戏的魅力就在于它的自由度极高的探索，这探索模式所伴随着的不确定性，以及你做出的每个或大或小的选择都会积累对最终结局的影响——你的确把控着自己的角色的命运。

    因此，你要所要展现出的是真正的——人类面对人类时的智慧。你扮演的是你的角色，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扮演你自己的一个缩影——或许是当下的你，或许是理想或期待中的你，或许是历史的你，或许是你所理解并认同者，或许是你的一个侧面，总之，你所扮演的尽管是角色，但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你”完全无关。这类游戏的“游戏性”就在于此。不是纷繁复杂的数据计算，不是考验你到抽筋的手速和精度，不是反复击准击倒所带来的打击感，也不是以神一般无法抗拒的意志去碾压你——而是货真价实的、全身心投入的演出。

    设想你是一名TRPG的新手玩家——你的DM或KP，对你调皮地眨眨眼睛嘴角冒出一丝邪笑，或者是塞给你一张泛黄的小纸条——里面写着几个字的谜题的时候，又或者面无表情、冷艳地说“请过一个力量检定”——尽管没什么理由让你去这么做。
    你的内心是会愉快、会发毛、会想要请求帮助，还是会毫无波澜？

    于是，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文字演出，却令你身临其境。

    作者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既设计了规则，也设计了模组，然后再自己作为DM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全部的细节，让我们作为玩家一起，参与了他为我们精心准备的这样一个大团。别看这游戏的每个周目只需要五到十小时就能通关，但真的考虑到种种细节，去作为跑团的模组来看，可以说是规模超大、时间超长的模组。按照一周一次的频率来跑的话，说不定跑上大半年也不为过——恰好和游戏设定的时间微妙地重合了……

    用人类的思维去模拟跑团里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并尽可能思考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案，再以这样简单的工具去实现出来，有如以鹤嘴锄一锄一锄刨出精致的地下都市——这是朴素却极高的人类智慧。让我们体会到另一种还作为人类的快乐，却很罕见地没有以神或者创世主的身份去藐视和嘲笑我们——纵然在游戏中偶尔出现，也仅仅是玩笑的口吻而已。


故事

    配上柔和或神秘的背景音乐，故乡的情怀在你心中冉冉升起。古旧——倒不如说是一直存在着——的冲积平原，傍临着大河，黏质富饶的泥土，四季如春的温暖阳光，淳朴的村庄，像孩童的简笔画一般，稚拙地对这个世界的概况进行了简单的勾勒。你感到对此很熟悉。

    你的思绪也随之被拉回到那遥远的、大河下游的平原文明。

    ——霍尔姆，Home，也就是“家”的意思。

    如果令我来形容，夕雾一般的淡紫色就是它的色调。
    神秘而深邃，高贵而骄傲，精致而梦幻。
    就像神秘身世的吹笛人娓娓道来的故事，吟唱着悠远动听的曲调，却只为吹给草原上的羊群——那故事也氤氲着古老的羊皮纸手稿的底色，抹上了一层奇妙的神秘色彩。

    你的脑海中浮现起，那时那身披宽松麻布袍的贤者，蘸着深褐色墨水的羽毛笔在残破的纸张边缘书写下一连串飘逸的象形文字。写完一段，贤者停下来稍作休憩，揉着烛光下长时间工作以至于稍微有些劳累的眼睛，徐徐地抚摸着得道高仙般的山羊胡，思考着人类与宇宙更为深刻的关系。时间的洗濯使得最初的飘逸渐渐地变得沉重，那脆弱的纸已被漫长的时光氧化为深黄，终于变成了不再能为人们所读懂的神话。

    那书里记载的是什么呢，是真理还是谬误，是传说还是史实？谁能读解这记载的故事？当你在大图书馆中漫无目的地翻阅，所得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七个字——“获得了 古代文献！”你或许因为采集点的浪费而失望，可谁曾经想到过这辛劳的记录不再能被后人读解的，数千年前的伤悲？

    沧海桑田亦不过如此。再怎么变化的沧海，其曾经的模样也有迹可循。毕竟只是自然的造物，在那数千数百次的更迭中，并不会相差太多。而出自人类之手的文明一旦自繁荣而失落，一切的历史成为了留给后来人的未解之谜，最终的结局总是在时间积累的厚厚尘土中被彻底埋没。

    你在传说与真相的交织中无比迷茫，你在彼此对立的预言中躁动不安。你的心沉静着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度过一日又一日。——命运在你的手中，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你渴望探险的心终于重新被唤醒的时刻，说不定过去的已经是平凡无奇的被遗忘的一生。

    所谓故事，本来就是你所创造出来的。只要你的心底还埋藏着一丝的英雄情结——它在屠龙勇士留下的戒指里闪闪发光；它在死亡般沉寂的宫殿里等待你一步步发掘；它弥散在精灵之森清新的空气里；它无所不在；它无时或缺。

    时间在流逝，历史在更迭，我们在衰老。当年老的英雄为绕膝的儿孙讲述当年作为勇者的故事时，他们的内心波澜不惊。故事的结局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而我们的故事还将继续下去。

结局

    一个简单到随处可见的传统世界观，一个普通到不太起眼的农业文明，一个逼真到有如真实世界中神话的母题。被信仰的神也还是旧世界的神，或许真实地存在过，或许被人们反复地传说和加工从而创造出来——因为就像真实的世界一样，对于这些神话传说有着多姿多彩的解释方式，而这些解释居然可以彼此矛盾却同时能说得通。无限宫里各执一词的贤者也不过如此。

    你所做的究竟是抗争了命运还是顺从了命运？你究竟是复踏着历史的旧辙还是创造着全新的故事？等待你击破他的魔王是否已对这最终时刻期待了多时？魔王究竟是魔王、是人性的牺牲品还是真正超脱的贤者？神话究竟是神创造了人还是人创造了神、所谓信仰又究竟是什么？大河物语所相信的历史观，究竟是英雄书写了历史还是普通人民书写了历史？从文本的种种细节中去仔细阅读和推敲，海潮一般的童话与神话、故事与历史、原型与母题，汹涌地向你的大脑袭来，你从中看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童年，你所遇见过的一切有趣的人，你所读过的一切有趣的书，看到的不仅仅是你自身，也是看到了整个人类文明孕育的摇篮，看到了你作为年轻一代的历史使命。

    灾难降临本是个唾手可得的题目，大洪水也只不过是各个文明里都存在的远古传说罢了。平凡朴实的设定和背景，和每一种文明的神话都微妙地契合，说到底不过是个俗套的勇者魔王故事罢了。作者对于人性与历史的洞悉，都精雕细琢地埋在沉静悠远的叙说中，草蛇灰线伏沿千里。如果说普通的作品只不过是作者在表达自己的观点、展现出自己的才气，好一点的也只不过是灵光乍现——那么像曹雪芹、枯草章吉这样的作者，则是在作品中埋藏了自己的一小片“灵魂”。这部浑然天成的作品就像是完整的大理石中藏着的美女雕像，它是本来就存在的，只是藉由这世上最精巧的工匠的双手，用了心与精血去缓缓地打磨直到它问世而发出光亮来，足够成熟而尽可能地无瑕疵。

    结局的最后是没有结局。

    在通关这部作品后不禁掩卷沉思，我们的世界是否也是上位世界以这样的视点创作出来的呢？或许不止一个玩家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这问题实在不敢尝试继续深思，有如面临着凛凛寒气的枯井，一不小心自己也要掉进去。就好像一个习惯了为尘世的生活而忙碌着的人，偶尔也会抬起头来仰望星色的夜空，将无处安放的思绪投射到怀古的幽情中。

    “……步向毁灭的一族，最后之人站在那荒废的城畔，悼念着早已失去的往昔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