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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和《弗拉瓦尔》同刊载于《动漫时代》第8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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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晚上,他又做梦了。梦里,许多猫一起向他扑来,黑的,白的,大的,小的,无一例外的都很脏,向他露着尖锐的牙齿。他抓住一只想将它甩开,却发现它的脑袋已经不知何时在自己手中粉碎了,身体却还在如虫子般蠕动。在极度的恐惧中,他捏碎了一只又一只猫的头骨,然而总有更多的猫扑上来,连死去的猫也挂在他的身上不肯离开。直到醒来时,他的眼前还涌动着一片猫的影子。
他第一次亲手杀死动物,是在六岁的时候。那是一只老猫,肮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毛色,瞎了一只眼,由于年岁和长久的不运动而胖得喘气也困难了。猫是邻居家的,经常跑到他家的花圃去睡觉,在七零八落的花草间留下一堆猫毛。他一直不喜欢它,但从未想过要对它做些什么。那天,他也只是象往常一样伸出手想轰走它罢了。然而那只猫或许是心情不好,或许是命该倒霉,竟张开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孩子尖叫一声,本能地抓起身边的东西打了过去。当他注意到手里拿着的是修剪花圃的长剪刀时,刀尖早已深深刺进了猫仅存的那只好眼。猫在地上翻滚着,声声惨叫像在控诉他的暴行。他慌乱起来,又抓起一块大石头向它砸去,想止住它的叫声。猫的惨叫渐弱了,身体却依然在地上抽搐,迟迟不肯死去。他砸了一下又一下,直到它血肉模糊的身体完全不再动弹,才扔下石头,拼命向家里跑去。跑开几米远后,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只猫仿佛又抽动了一下,急忙扭过头逃开了。回到家,父母看见他满身的血迹大吃一惊,好不容易才问出是怎么回事,把他骂了一顿,又向邻居去道歉,而始终没敢给邻居看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只说是埋掉了。事情虽就此了结,父母以后却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太残忍了。六岁的孩子竟能干出这种事。”他听见母亲和父亲这么说过。连附近人家的猫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一见到他就躲的远远的。
但是,他真的从未想要杀死那只猫。直到现在,他也这样认为。
就像他也真的从未想要当杀手一样。
与大部分杀手不同,他选择这个职业并不是为钱。当然也不是为了什么信念,更不是对血腥有什么偏爱。恰恰相反,他对尸体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杀人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每次他看到流行小说里关于杀手的理想化描写,都嗤之以鼻。什么“残酷之美”,“崇高的死亡”,全是过足了平淡生活的幻想家们想出来的一派胡言。死亡丝毫也不崇高,这一点他从六岁起就清楚了。死亡发生的时候,天地间不会突然响起乐曲,不会有羽毛纷纷飘落,除非你碰巧死在正播放催产音乐的养鸡场里。也极少有动人的遗言,无畏的举止,至少他没有遇到过。他接到的委托业务,目标大多是些大腹便便的富翁,丑陋如那只老猫,面对枪口有的跪下求饶,有的浑身发抖,有的甚至吓得失禁。死亡是流淌的体液、抽搐的肉块和腐烂的恶臭,别无其他。
那又为什么当杀手呢?
但是,人总得干点什么呀。
许多时候,作出一种选择,仅仅是由于别无选择。
崇高的死亡。那是什么样子呢。有意义的生和死,究竟是什么东西呢。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经常那么想。
有时他恨那只猫。如果不是在儿时就见过那么可怕的死亡,也许他对生与死会保有更多的憧憬吧。即使是虚幻的也好,可以象大多数人那样生活吧。这么一想,他倒真的怨恨得想把那只猫杀死,不过再一想,它已经被他杀死了啊。想得头疼,他也就不想了。毕竟,杀猫、杀猪或者杀人,归根结底只是同样的事而已。
他不关心政治,所以当革命已经蓄势待发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留意。工作更多了,如此而已。
这一天的工作也没什么差别。几天前收到的委托,目标是一个年轻女子,好象是一个地下团体的领导者。近十年来,他也杀过一些女性,并未觉得有何不同。一样是恐惧,一样是抽搐,一样是腐臭。出发前,他又看了看目标的画像。瘦小,白皙,眼睛眯着,有种似猫的神态。这令他不喜欢,他把画像扔在一旁。
暗杀的地点定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据委托者说,目标将于那天晚上于同伴在酒吧里集会,然后一个人走那条小巷回家。他在巷里躲了起来。很快,目标出现在巷口,他顺利地将她拦住。她退了半步,有些吃惊,但很快明白了,并没有尖叫,只是从容地看看四周,显然意识到自己已无法逃脱,便耸耸肩,微微偏过头看着他。
巷子里很黑。暗淡的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她的黑眼睛在闪闪发光,就象深夜的猫。
“政府派您来杀我的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不过确实有人委托我来杀您就是了。”
“毫无疑问,您了解我们的目的?”
“不太关心。”
“您不该做这种工作。”她盯着他。
“哦?那做什么?当您的仆人?”
“当我的战友。您应该参加我们的革命。”
他笑了起来。
“您见到现在的政府是如何腐败了吗?人民被逼得活不下去,而那些上层人物却在任意欺凌人民,用人民的税金花天酒地。因此我们出来战斗,我们要建立一个人人自由平等的国家,这一天一定会到来。而您,拥有出色的本领,却在这里过着日复一日的无意义生活……”
“少在那里轻率地判断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活没有意义?”
“难道您喜欢您现在的生活?”她尖锐地问。
他不能说自己喜欢。她抓住他的这一停顿,更加迅速地说下去。
“您大概觉得人生是空虚的吧。对您来说,杀什么人,甚至自己,都没什么不同吧?您的脸在这样说。与其这样百无聊赖地活下去,还不如和我们一起,为我们的国家尽一个公民的职责……”
他望着她的眼睛。吸引住他,使他无法动弹的与其说是她的话,不如说是她那镇定、自信、炯炯发光的双眸。睫毛很长。
“好吧。我加入你们。”他突然说。
加入团体以后,他与她有了更多的接触。他知道了她叫罗尔玛,是一个旅店招待的私生女,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在这个团体里,她充当着领导者的角色,所有人都十分尊敬她。
“她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有一次,团体里的另一个成员用钦佩的口气对他说。
他没有理睬。这简直是不言自明的废话。
政府与民众的矛盾日益尖锐。革命已迫在眉睫,连他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象从前一样,他对此仍然毫不在意。他所关注的只有那双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偶尔,他也扫几眼团体里的其他人。有些人和过去那些倒在他枪口下的尸体没什么两样,也有些人眼里闪着与罗尔玛相似的光芒,然而没有一个有她那么耀眼。
她的光芒,是一只年轻的猫认定一只猎物时的光芒。
有意义的人生。崇高的死亡。也许这东西是确实存在的吧。他慢慢开始这么想了,当他看见罗尔玛闪动的黑眼睛的时候。
不过,罗尔玛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他只能看见她来主持聚会,带着令人信服的微笑与他们谈话,发表扣人心弦的议论,制定周密的行动方案。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了。只要大地上还存在着一个崇高地生活着,并将崇高地死去的人,这世界就可以生活了。死猫的气味,也因此不再那么浓烈了。
起义终于爆发,革命开始了。首都和几个城市已经被占领了,原来的统治者纷纷逃亡国外。然而他们所在的城市,由于政府一直采取较和缓的安抚政策,还没有爆发起义。民众的情绪也不很激动,安于现状的态度在城里蔓延开来。
“人民都被政府的伪装欺骗了。必须让他们清醒过来。”罗尔玛说。
一天早上,罗尔玛忽然把他和另外两个人叫到家里。那两个人过去也是杀手,也在她的引导下加入团体。
“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给你们。今天上午九点,广场上有一个和平的群众集会。你们带着手枪过去,混在人群当中。九点半左右,政府的步兵队要经过广场,为首的应该是市军队的统帅,拉法特侯爵。当他经过你们身边的时候,开枪把他杀死。但绝对不要让人看见你们开枪。”
三人都吃了一惊。
“但是,那位侯爵是一个好人,而且很受部下爱戴,如果他在人群前遇刺又找不到凶手,士兵弄不好会愤怒地向人群开枪的……!”一个人提出异议。
“不用担心。市政府因为害怕革命,已经秘密向军队下达了决不准向群众射击的命令。只要他们找不出是谁开的枪,就无计可施。万一真发生意外,及时组织群众撤离就行了。到时随时注意这个窗口,如果挂红窗帘,就原地不动;如果换成白窗帘,就马上撤离。一定要按这个指令行事,不管发生什么。明白吗?”
“可……”
“相信我。”
罗尔玛直视着他们,目光清澈而坚定。三个人接受了命令。
集会如期举行了。民众的态度确实过于温和,侯爵率领着军队过来时,很多人甚至向他挥手,侯爵也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枪响了。侯爵倒下。军队里一阵骚动和叫喊。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群众莫名其妙。侯爵死了。见到统帅被杀的士兵认为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叛乱,不顾一切地向人群开了枪。前排的人纷纷倒下,人群一片恐慌。愤怒的士兵还在射击。
必须组织群众撤退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看了看罗尔玛的窗口。红窗帘依然坚定地挂在那里,动也不动。他想起了她的话,忽然恍然大悟。
罗尔玛家根本没有白色的窗帘。
人一批批倒下,活着的人踩着死尸逃窜。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前胸,他晃了晃,紧接着一颗子弹又击中了他的头部。倒地时,他还抽搐了一下,但别人的靴子很快就踩在他的尸体上了。
窗帘背后,罗尔玛立在那里,神情悲伤而坚决。
“我真的不愿牺牲你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国家,请原谅我吧。”罗尔玛望着窗口说。
罗尔玛的策略成功了。眼见军队突然对手无寸铁的人群开枪,人们先是恐慌,后来也愤怒起来,有人不再逃跑,转身与军队对抗。一场暴动就此开始了。罗尔码与团体的其他成员冲了出来,组织民众进行战斗。经过半天激烈的街垒战,尽管死了很多人,但民众还是取得了胜利。很快建立了临时委员会,由罗尔玛就任会长。由于街上的尸体太多,大会决定第二天再派人去收拾。所以那天夜里,街上堆满了士兵和民众的尸体。有些幸存下来的猫和狗,就在这尸堆中觅食。
明亮的月光下,一只猫跃过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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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贴由 御灵 于 2008-4-4 16:17:46 进行了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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