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国耻】《魂断金陵》

普罗旺斯的硬币

        我不敢去想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多久。
       这小小的地下室里是完全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即使闭上眼睛，我也想得到，我躺在一张榆木板小床上。
床底的两个黑陶罐，一个里面是过冬时新腌的萝卜干，另一个里面是水。床头的柜子上放着整整一布包的玉米
面窝头。但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刚躲进这里的时候带下来的东西。现在两个黑陶罐都已经空了，布包也
瘪成一团。
      我不该吃那么多萝卜干，饿倒是不饿了，喉咙里却像是火烧般难受。我想喝水。
      但我不能出去。外面都是日本人。
      我究竟忍耐这股干渴忍了多久？我记不清了。漆黑的地下室，嘴里一阵阵的腐烂的气味，着火的喉咙，一切让时
间变得很慢。我觉得有一年长度的时间实际上只是几分钟。
       为了活下去，为了度过这股干渴，有时候人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严。我翻身，把空了的黑陶罐拿到两腿间……之后
把陶罐端到了面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罐里清脆的水声，一股强烈的气味。好歹也是水，我仰头一饮
而尽。
       把陶罐放回地上，我躺回床上。喉咙依然很干燥，我想睡也睡不着。这里太黑了。实在太黑了。而且一点声音也没
有。伸出手像是在漆黑的湖水里挣扎，不知道是在往湖面走还是在坠向黑暗的湖底。在湖里还有一半的概率能够活
下去，但在这里我却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我怎么挣扎。但我不能出去，不能回到久违的阳光下，绝对不能。我宁愿
死在这里。
       离开那块停尸床般的木板，我摸着黑趴到了地下室的槅门上。外面一直有枪声，断断续续，却从来没停过。我找个
舒服的姿势坐下，把耳朵贴在隔板上听枪声。数枪声说不定能让我觉得时间过得快一点。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我一直数着。黑暗里的枪声，像是我的心跳。机枪的枪声我不敢去数，一数所有的数字都乱了。世界与我的联系只
剩下了这断断续续的枪声。不眠不休的数，什么也不做的数。我清楚的记得我数了多少次枪声。一万两千一百三十次。
       我想我就快要死了，如果再这么数下去。
       我不想死。可那就要回到地上。我不想回去。我不想死。我不想回去。
       我不想死！
       打开隔板，刺眼的白光让我的眼睛很久都睁不开。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零星的枪声。天上飘着雪花，冷风一阵
阵的灌进我的衣服里。风里刮着浓重的腥味和东西烧糊的味道。等花了很久的时间习惯黑色以外的色彩，我的鼻子已
经再也闻不到其他的味道了。
       可是，我……在哪里？我记得我进了我家里的地窖。然后我又从那里出来。仅此而已。可我现在在哪里？
这里是……南京？我比周边所有的建筑都高出半个身体，这里真的是南京？不行……我，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好饿，很快连站直身子的力气都没了。我……我想吃东西。
这个想法支撑着我的脚步。吃的。什么都好。生的，熟的，面，窝头，米，什么都行。吃的。
      突然脚下一软，踩到了什么东西，我跌倒在地。倒下的时候我连拿手保护头部的力气都没有。脸刮在地上，眼前一黑，
火烧般的疼痛。地上锋利而坚硬的石块刮破了我的脸，暖暖的血流了满脸都是。明明我都快饿死了，却还能流出血来。
血也能吃，自己的也能。我双手在脸上胡乱抓了几把，用舌头把那暗红色的液体一点点舔干净。血混着土沫混着手心的
汗在嘴里一阵腥臭，这些味道绽放在舌尖让我觉得胃里好了点，但还是饿。
       我刚刚究竟踩到了什么？我转头看去。死人，尸体，怎么说都行。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很难闻的气味。幸好是冬天。我
再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尸体。全是尸体。穿着和我一样的棉袄，男女老少都有。只是女人的身上都没有衣服。这些死
掉的人还算幸运。在烧焦的房子里，烧焦的地面上，那些被烧掉的尸体已经不算尸体而是一堆烧焦的炭块了。
       可能我不该管这些。我好饿，就快要饿死的感觉。我能感觉的到。没有空腹感，一点也不痛苦，但我知道我很饿，饿到
连路都走不了。我命令左腿抬起来，丝毫没有反应。我命令右手挥出去，它却缓缓的垂下。
       我太饿了。快要饿死了。快了。
       快了……
       尸体。
      没人规定有什么不能吃。是吧？没有什么不能吃。只是不愿意吃，吃了对身体没有好处。但没有明文规定真有什么东西不
可以吃。只要你想，石头，土，木头，没什么不可以吃。我面前的这东西也是。我紧紧盯着这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但不敢去看他的脸。
      想想吧……他也是吃着五谷杂粮长大，吃着五谷杂粮死去……我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只是间接的吃五谷杂粮罢了……而
且我快要饿死了。我不想死。


“坂东君！坂东君！快看！那里有个支那人！”芹泽秀人说罢就拉开枪栓瞄准了伏在地上的人，坂东建治随即也举起了步枪。
“这些虫子一样的野人，就该全部杀掉！”
坂东建治突然注意到那人好像在做什么。“等等，芹泽君！”他连忙按下芹泽的枪口。“你看，他好像在吃些什么……”
“吃什么？”芹泽一愣。“那里可是之前我们放支那人尸体的地方。”
“……我们去看看。”说罢，两人向伏在地上的人走去。
两人慢慢靠近。脏的像个乞丐的中国人正伏在一具尸体上，撕咬着他大腿上的肉。支那人嘴边，地上，尸体上全是乌黑的血。
旁边是几块沾血的骨头——尸体的一条腿已经被吃光了。
“我……我的天！”眼前的景象惹得坂东阵阵反胃，他痛苦无比地趴在一旁呕吐起来。
芹泽的小腿开始颤抖，脸色煞白。
“见……见鬼！这不是支那人！这是恶鬼！恶鬼！”芹泽颤抖着端起手中的步枪。
这时，听到芹泽的话的中国人停下了嘴上的动作，扭头看向两个日本兵。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宁静的南京响起了男人撕心裂肺的悲鸣，以及一声划破天际的枪声。

2014.12.13
谨以此文献给南京所有在屠杀中死去的人以及那些在战乱中泯灭的人性。愿世间永无战争。

玛娜

为受南京大屠杀之苦的人们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