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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圣的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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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文】中国古代武侠风玄幻向联文《荒庭》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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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梦旅人

綾川司の姫様<

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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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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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第3届短篇游戏大赛R剧及RMTV组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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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0 13:01:52 | 只看该作者
荡剑冷对西风路(五)


破败的柳雪庭里,阳光从开裂的顶棚照进来,照着庭里刚刚一场大战之后的残桓断壁。绝代风华的妖门门主,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双手背在身后,捏着时刻准备继续发出的咒文。冻子旁边站着的几个韬岭墨家的大长老,无法掩饰得意神色地,一同看着对面那个被他们合力拖入庭门并且被冻子的缚灵匕首俘获的人——

晶莹的碧绿色血滴,犹如蛇牙下致命的毒液,从匕首刺入的伤口边缘缓缓地,缓缓地流出来,渐渐地沿着掌心的纹路流满了手,但是却犹如藤条一般攀附在手腕上面,诡异地不肯砸落。

右手被冻子的匕首钉在墙上的天圣,冷冷地瞥了一眼伤势和那妖冶至极的绿色鲜血,仿佛未曾感觉到疼痛一般地笑了起来。

“两位柳雪庭主还真是伉俪情深,哪一个都舍不下另一个。”大长老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他想起甄零即使明知自己不会术法也要用血肉之躯帮青发女子挡下他使出的那招惊天动地的强力术法“寰銮镇”,以及在那个瞬间天圣突变的脸色以及抢身迎上,用御风术将零庭主和闇隐扔出柳雪庭的那个速度——那不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女子能达到的速度。能做到这样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柳雪庭圣庭主其实一样身怀绝顶武功,另外一种便是……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招制造的空档,我才不会被这种破铁片杵住。”天圣的口气益发轻蔑了,那种飘忽的态度晃得众人心下一惊,目光一起看过去,缚灵匕首依然稳稳地戳穿着她的手心把她钉在那里,连铃铛都没有摇动一下。她似乎并不打算挣脱,但又为何表现出这种平淡冷漠的神色?只是因为不想屈服吗……?

冻子一直沉寂的表情有了微微的波动,“圣庭主。你欠本小姐的东西,本小姐没有办法讨回才出此下策。依照庭规,『冻门主』是要向你请罪的……但是,于私,『冻子』绝不对你屈膝。”

天圣看了一眼冻子,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悲悯的神色。冻子的身边除了几个笑得诡异的大长老……谁也没有。

——什么人,都没有。

“你看出来了啊……”天圣闭上眼睛,睫毛投在脸上的阴影轻轻地晃动,“冻姬,我负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是我却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情……为了你能够进入柳雪庭助益。我要承认……我负你。”

“不要说了!”冻子愤怒地一甩手,插在天圣右手上的匕首突然一阵颤动,铃铛叮铃作响然后刀子仿佛被什么力量用力一推刺入更深,天圣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却没有睁开眼睛:“冻姬,我正是知道负你,此时才会让你这样对我。但是,这并不代表,作为柳雪庭主的我不会对你无情。”

一旁的二长老气愤至极地用拐杖敲着地面:“狡辩!妖女!你何时对冻儿好过!你明知道你自己的力量能够凌驾于冻儿的幻术之上,所以亲自走进了冻儿布下的迷障,然后用幻术捏造了一个‘雪瞑’来欺骗冻儿那么久的时间,你……”他的话突然被冻子的目光截断,那仿佛冰雪般没有温度的目光让这位德高望重的二长老也立时失了声。

“雪瞑……雪瞑。”念着这个字眼,青发的女子睁开了眼睛——雪瞑,那相传早已失传的幻象术,取“见刺眼之雪而闭目以防雪盲”之意,构筑出来幻象之人。当需要被蛊惑的人看到这个幻象的时候,就仿佛见到耀眼阳光下的雪而闭目,在闭目的瞬间,意识将被这个幻象灌输真实之感……直到幻象因接触了阳光而消失,雪融目开的那一刻。

对上冻子毫无表情的脸,她轻声问:“冻姬,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你身边的这个人……是雪瞑?”“……伞。”这次闭上眼睛的是冻子,垂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地发抖,仿佛在压抑什么激动的情绪一般,“那个人从来伞不离手,而且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是晚上。就算是寸步不离,也会把伞带在身边。”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呼吸,随即再次慢慢睁开眼,目光已经恢复了镇定:“圣庭主。……那个人脖子里面的护身符,其实就是为了维系没有伞遮挡日光的时候,不会露馅消失是吧?”

天圣没打算否定:“是的。本来我并不打算使用‘雪瞑’……但是对你,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让你臣服于我们……”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牵扯到右手的伤口,疼得眉头一皱,“所以,就像你选择叛乱的方法逼我交回那个人一样,这个方法,也是我不得不出的下下策……”

冻子咬紧嘴唇,揪住了领口的衣服。那人消失的时候,虽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是撕裂般的痛楚依然如同潮水一般势不可挡,无法漠视,也无法背弃。那样的笑容,那样的声音,那样的温度……都是面前女子构筑出来的假象。从一开始就是。而自己,傻乎乎地被欺骗至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在阳光下耗尽了护身符里最后的灵力,而渐渐变得透明消失的,那个人的面庞……

“岂有此理!你把我们冻儿当成什么人了?!”还未听完一边的几个长老都怒气冲冲地喝斥起来,义愤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连个真人都不屑去用,用幻象来蛊惑冻儿——真是妖行,只有妖女才会做这种事情!”“以冻姬的脾性,我找不到完美得可以让冻姬为之心动并且甘愿为其挑战束缚的人。”天圣用左手整理了一下因为汗湿而贴在脖子上的头发,鲜血已经把她的右手连带刀刃包裹得如同一坨厚厚的绿琥珀,闪着妖异的绿光但就是不滴落下来,她喘出一口气,脸上突然浮起了阴婺的神色:“至于妖女……几位长老,真的有资格说我吗?”

“你——你说什么?!”三长老变了脸色,“不要把我们清修仙家和妖邪之物相提并论!”

“……呵。”天圣嘴角的微笑居然泛起了一丝萧瑟凄冷的意味,“几位长老,你们不要忘记……韬岭墨家也是我看着一日一日成长至今的,它的历史,它的过去,也许天圣比你们更加清楚。而你们对天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倒不如在这方面,也尊称我一声先辈如何?”

这番话挑起冻子眼中一抹诧异,却也顿时让几个老头子气炸了肺:“不过是个修行几百年撑死了千年的妖女,居然有胆子在这里口出狂言!就算你有那样的修为也绝不可能和即将羽化飞仙的道人相抗衡,赶快把你的妖力源泉交出来吧,这样我们还能留你们柳雪庭剩下的人一个活尸!”

天圣冷笑:“清修之人居然能说出如此暴戾杀戮心性之话?几位看来果然还是继承着那股邪气呢。这样的道人,即使修炼成仙,也是邪仙,不成也罢。”她环顾了一眼满目苍凉的柳雪庭,眼底突然掠过薄薄的恨意:“你们果然想要那绘卷。当初主动给我们那几页,就是为了等我们下江南——然后趁柳雪庭内部空虚偷袭,杀得这边人困马乏然后协同江南四家,在那边也布下陷阱,企图把我们一网打尽?兵分两路的作战的确很好,但是自不量力就不好了。”

冻子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变得苍白。因为那柄匕首突然摆脱了念力操纵,嗤嗤直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墙内向外推它一样。还未等冻子祭起符咒,天圣已经一声清叱,铮地一声脆响,匕首从中间断成两半,然后锵锵锵锵几声,片片碎裂,连带着那枚铃铛一起,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

“……我说过,这种破铁片是杵不住我的。”天圣垂下还在流血的右手,眼神决绝,“冻姬——虽然你发动了叛乱,但毕竟是我先前对你不义。此时,我亦要对你不仁——所以若你真变了亡魂,请不用吝啬来怨恨我。”

==================

替甄零包扎好伤口之后,水迭澜收拾起装药的木盒,有点不安地看着甄零。道谢之后的他就直接到彩歌楼的大堂去了,并且一直沉静地指挥着楼中的人忙活,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天圣没有跟他回来……或者说,他没有回去找她的打算。和先前拼命也要冲回去救闇隐的夜翼截然不同……零庭主啊。因为他要背负更多的事情吗。

——“零!你们先回去!控制庭里——我的术法无法兼顾两边!”

短促的声音仿佛预告了什么一般,甄零的呼吸突然沉重起来,连带着整个彩歌楼的人都觉得惴惴不安。水迭澜走到门外,扶着栏杆向下看着,一边在心里默默揣度。零庭主是因为圣庭主生死未卜而感到担心吗?不——不光是这样。他的目光游移不定,表情似乎是在预备着什么……预备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没准还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铿!!”几乎是在猝不及防间,耳边就已经被疾利如刀般的气流刮过,一阵生疼伴随鬓角的断发落了下来,水迭澜愕然了一瞬,随即猛地转过身子,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原本还在楼下的甄零突然就出现在了闇隐养伤的房间门口,和把守房门的夜翼一起,两个人的武器,格架在一个人手中寒光闪闪的——雪·月·环·上。

“雪门主?!”水迭澜和柳清濯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柳清濯手中端着的脸盆当一声砸在地上,他的目光几乎石化在水迭澜身上了——亲爱的没有给雪门主扎那一针。那对常人而言格外痛苦的刺在百汇穴的金针……身为大夫的亲爱的最终还是没有下得了手去扎。圣庭主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啊。

雪流星冰蓝的双眼里跳动着愤怒的光芒。只是一瞬,只是在那一瞬间的松动,控制了她脑子的咒语消失的刹那,她抓住了这个机会挣脱而出,然后就被激越的愤怒支配理智,要杀掉控制自己的柳雪庭的所有人……这份杀气伴随怒意已经被发挥到了极致,脚步前后交错,连成一片氤氲的白影,这如光如虹的轻功,竟然连夜翼都觉得追赶起来格外吃力。

“保护闇门主!”甄零回头命令了一句,夜翼点了点头就退回房间里,随后甄零挺剑而上,长剑甫一出鞘,迸发而出的剑气就已经震得雪月环噪响一阵,向后猛地弹去。然而对方不肯放弃——雪月环依旧以不惜一切的气势向雪流星目所能及的一切劈下去。

“大家闪开!”甄零突然一声暴吼,手中的长剑舞动起来如同狂风一般长啸。此时也许是因为受伤也许是因为需要保护楼中其他的人不至于被处于暴走状态的雪流星误伤,剑气有了些许凝滞,但依然带着炫目的光芒叮叮当当一迭声地从楼梯栏杆上划过去,几次飞速挑开雪流星不顾一切的攻势,随后逼近面门封住她的退路,又几度被雪流星勉勉强强地摆脱。甄零不打算尽全力应对,但是一想到天圣还陷在柳雪庭里,心头又是一顿烦乱。

听到彩歌楼突然就爆发出来的金属撞击声,柳十二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她跑到门口小心地从房间门缝看出去,居然是零庭主和斗门雪门主打起来了……真激烈,上好的红木楼梯栏杆可别被划坏了……她一边心疼着一边时不时安抚一下床上的水月:“没事的没事的,水月小姐,零庭主很快就能……就能……”

……平乱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再一次看出去,依然是两道影子打在一起,一转眼几个回合,蓝衣的雪流星许是真的气急败坏了,豁出命一般步步抢攻,招招直逼要害,竟然还不落下风。她轻轻地捶着门框,心里大呼不好,柳雪庭——莫非现在,正在内乱么?!

==================

“快吃吧,你和那位姑娘一样一路没吃饭了吧……”夏宜眺端着一点剩菜送到门口的囚车前,风无尘的确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道谢之后就接过来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扒饭。正吃得猛烈的时候突然听到楼内一片混乱,夏宜眺手搭凉棚向里面张望了一下,顿时哇哇大叫起来:“不要打架啊,零爷,雪姑娘!有话好好说哇!那桌子都是前一阵子新买的……哇!别打到厨房里!我的灶台!啊!炉子上还炖着小酥肉呢——”看着夏宜眺扭头一副不知危险为何物的样子跑向彩歌楼,风无尘惊骇得连拉住他的功夫都没有。

突然一道红影掠过去,夏宜眺被那个红影一屁股踹到楼外某个墙角下面撞到脑袋开始眼冒金星。那个红影随即掠到囚车前,趁着看守囚车的弟子都赶到彩歌楼门口戒备的时候,大剑“咣”一声巨响,将车门劈开。“是你……”风无尘看着门口的虎目少年火之火,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为什么他总是会做这么多奇怪的不知道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害自己的事情……他现在可是柳雪庭的囚徒啊!

火之火的大剑猛地一晃,剑尖斜斜指向柳雪庭的门口:“喂。是个爷们,就把你没做的事情赶快做完!趁着那位大小姐还有命的时候。”

风无尘顺着他剑尖的方向看过去,猛地一怔——轩辕天已经听到了骚动,分开人群冲进了彩歌楼。但是在他身后似乎还有个人影,一个娇弱的然而踉踉跄跄地跟随着他混在人群里的身影,那不是灵雪吗?!

是了,这时候柳雪庭在内乱啊!风无尘的脑子不笨,稍微一转就搞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迅速从车上跳了下来,提起手中的剑飞快地冲向彩歌楼内。趁乱把她带出来然后带下江南去,让她彻底离开这个吃苦的地方……绝对不能再让这么柔弱的姑娘遭受折磨了……

轩辕天如同一头袭击猎物的凶豹,从雪流星的身后极其突然地冲去,拳头犹如猛兽的利爪,毫不留情地槌向蓝衣女子娇嫩的脖颈。雪流星目光一转,左手挥动雪月环格开甄零扫向身前的一剑,同时回身右手扬起,环上凝结而起的真气竟形成了一道薄膜,将拳头的力量生生挡了回去!然而也就是这仅仅一次的交手,雪流星的内息已经因此走岔——虽然轻功高强,但是内力毕竟完全抵不上修炼浑厚气劲以保证一拳致命的轩辕天,挡回这一拳已经耗尽了她先前一口气卯足的内劲——甄零的长剑已经削到,雪流星猛地回身,双环交错,猛地将它们向着甄零的方向飞射而出——

铿!铿!噗——哧啦——!

狠狠地重击在后背脊椎上的轩辕天的第二拳。当胸刺入挑断心脉便立刻抽出放血绝不给对方近身机会的甄零的剑。在雪月环双双落空之后,柳雪庭斗门门主闪电般的反抗被闪电般地扑灭。

雪流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冰蓝的瞳孔的生气在一点点,一点点地淡化下去。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她知道甄零已经飘出了很远无法够到了,那么至少……拼上最后一丝力气,她摸出一枚袖里箭,猛地向身后的轩辕天投了过去。随后,她甚至连判断自己是否刺中的意识,都再也无法留住了。

雪流星的生命终结的时候,那把袖箭同样命中了一个目标。好不容易冲到彩歌楼门口的风无尘猛地顿了一下,然后嘶声大吼——

“灵雪姑娘!!!”

(未完待续)


荡剑冷对西风路(六)

漫天的落红缤纷了柳雪庭的天空,如同血雨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避无可避地洒落着。但是那都是花瓣——幻力凝结的花瓣,仿佛打开了一个盛得很满的的盒子,里面再也装不下的东西便奔涌而出——而那都是血!满目的,铺天盖地的血……已经分不清了,哪些是血,哪些是凄艳的花瓣……天圣扬起左手接住一点点的殷红,眉宇间凝结的笑却只能用凄怆来形容。

“冻姬,你看好了——这,才是开花。”

喃喃自语的声音,轻得恍若梦呓。冻子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是幻术,还是攻击咒?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的术法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眼前仿佛被这些花瓣模糊成一片了……血,全是血,抹不开的血。手指尖触及的花瓣立刻融化变成鲜血沿着掌缘流淌,拖过一条一条鲜红色的泪痕般的印迹。

“他们不欠我……我也不欠他们……这一切,都是天命。”

为什么会有这么哀伤的声音?她真的是妖女么?天命……?为了反抗宿命而修炼,为了和那人的未来而修炼,最终幻灭的一切——自己虽然看透了柳雪庭的『天命』,但还不曾看透过圣庭主的『天命』。她的星辰和轨道……永远模糊在浩瀚的星海之中,捕捉不清。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最终,冻子挣扎在天圣的幻象之间,艰难至极地伸出手的时候,蔓延的鲜血从指尖一串串地流了下来。这一次带来的湿润触感应该不是幻觉了吧?那难道是以血抽血的术法么……还是别的什么……啊,那些事情,不管也无所谓了吧。此时视线里模模糊糊看到的,却是那个人抱着满怀的山花,站在夜空密布星斗的山间,在溪水潺潺的声音里,对自己浅浅微笑。冻子看着看着突然也笑了——似乎可以明白一点了,她此时的悲伤。

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冻子云淡风轻地闭上眼睛,语带怜悯——

“圣庭主……你才是最可悲的女子啊。”

金色的眸子猛地收缩,花瓣忽然开始狂乱地飞舞飘摇,漫无目的席卷一切,恍若要瓦解所有存在于此间的人的生命一般,冲击,包裹,吸食,然后碾碎……天圣沉郁的神色一寸寸冻结在脸上,目光里几位长老变为枯骨倒地的姿态丑陋不堪,而冻子却能够保留着身体,然后仿佛像平时上床入眠一般,轻轻地在地上闲适优雅地躺下来,最终闭上眼睛。表情安详而满足。

——只恐夜深,花睡去。然后再次等到春暖花开时。

天圣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额头上的宝石闪烁出炫眼的光亮,她右手晶莹的绿色鲜血原本凝聚在掌心,此时却突然发疯一般地流下来,滴在地上之后就迅速地渗入泥土里面。她开始觉得自己没有力气,靠着柳雪庭的短墙慢慢地跪坐下来。死寂了一片的柳雪庭里,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人。冰冷如斯,孤寂如斯。

曾为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柳雪庭的圣庭主,此时却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木然的眼神里,沉淀着深深的迷惘和哀伤。

==================

灵雪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不是痛死就是流血过多而死。插在肩头的袖箭长不盈寸,然而箭上深深的凹槽却在源源不断地放出伤口的鲜血,瞬间淡粉的衣服就被染红了一大片。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连身在事中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避过正在忙乱中的弟子,偷偷摸摸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由于被当作了彩歌楼的歌女,也没有人对她产生怀疑……直到她看见轩辕天的身影,就像被吸住一样追了过去……

然后。他和雪流星拚斗的时候,她看见雪流星倒下去的瞬间搏命般从袖中伸出的手,突然就冲了上去。仿佛预知到下一刻的危险一般冲了上去……一霎那间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推开他——即使,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可笑得不行——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想要去保护内力浑厚的斗门高手……?!失去了准头的袖箭本来谁都戳不中,偏偏就因为这样,倒是一份莫名其妙地功德圆满了。

时间仿佛被硬生生停住一样,柳雪庭的一干弟子惊愕了不出几眨眼的功夫,便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冲过去将雪流星团团包围住,受到惊吓的彩歌楼的歌女们用她们平生最大的嗓门拼了命地尖叫。鲜血的气味缓缓地扩散在空气中,跌倒在地上的灵雪模模糊糊地看着轩辕天毫不在乎地越过自己的身体走向甄零,她费力地想要移动身体爬起来,却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不要走,不要走……。

被当作柳雪庭的囚徒押解回来的这一路,她一直在囚车里看着他骑着马在囚车旁边行进,铁面下的脸如同雕塑般连肌肉都不曾牵动过一下,他的视线被厚重的金属遮挡,过滤掉了一切明朗的光芒,只有化不开的寒冰散发出丝丝缕缕让人退避三舍的冷意。可是……她无法让自己不去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她觉得自己病得不轻。身体和灵魂都是。自从那日被他抓住,自从他给自己递进来食物,自从看着那个身影,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这种令她觉得危险而欲罢不能的,明明淡得完全无从觉察,却在关键时刻如此致命的感情,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灵雪姑娘!!!”

身体突然被人抱了起来,然后风无尘焦急的面庞映入眼帘,却恍恍惚惚地出现了好多个重影。灵雪的脸色因着失血和高烧开始变得苍白如纸,然而意识依然清醒着,她一边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攀住了扶持自己的人的肩膀,一边吃力地转动着眼睛寻找着那个人——在哪里,哪里……哪里……突然眼神聚焦在某处,她立刻伸出手去想要走过去,想要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风无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轩辕天正单膝跪在甄零面前请罪。他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下,疼得不可自持。已经变成这样子了的女子……还要执拗地不顾一切地寻找害得自己成了这样的人?哪怕对方从未曾正眼看她,哪怕她在他心里的位置轻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也许她根本没曾走进过他的心里吧。即使她这么努力……也还是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灵雪姑娘!你清醒一点!你受伤了啊!”风无尘用力将她抱起来,眼眶红了一片:傻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对方是一块铁,一块坚硬而冷酷的铁,不是冰——你化不开的啊!哪怕洒上你心头的全部热血,也化不开的!他用力收紧了臂弯,不顾她无声的反抗和挣扎,踉踉跄跄地向彩歌楼的门口跑去。

突然一声尖利的气流声响传来,随即面门感觉到一道凌厉的剑风扫来,风无尘吃了一惊,脚步一转急急停住,未出鞘的长剑剑尖点在自己的眉心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对面红衣的甄零神色阴冷,仿佛毒针般的目光从漠然的眸子里射出来,几乎要把他刺成了筛子。风无尘困难地吞咽了一下,把灵雪往自己怀里又护了一护,后退两步,却毫不示弱地回视着甄零。虽然刚才,他极端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庭内的斗门门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毙杀。

甄零周身萦绕的气势和轩辕天内敛却偶然爆发得惊人的杀气不同,是时时刻刻都凛冽而不失霸气的杀意,从他此时微微挑高剑身的手势看来,柳雪庭的零庭主心情很不怎么样。如果此时风无尘再有任何大动作,搞不好也会横尸一旁。这样想着的他搂紧灵雪,一手握剑反复回忆着朔门剑法里最快最能保命的那一招,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对方是柳雪庭庭主!即使是平时相对也没什么胜算,更何况此时怀里还抱着灵雪。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拼上一命——他也绝对不能让她死在自己面前。如果甄零要杀了她,先让自己断气再说。

看到对方眼里毫不退让的神色,和那个护持怀里已经气息紊乱血流满身的少女的姿态,甄零漠然的目光蓦地微微游离了一下。此时的情况,其实只要挥挥手让周围的弟子把他们押下去就行,但是柳雪庭年轻的庭主握着长剑站在那里,居然少有地开始茫然了。

夜翼扑过去紧紧抱住闇隐的那个瞬间。还有眼前的风无尘保护着灵雪的样子。天圣一个人落寞地站在船头的那个夜晚突兀地闯进了脑海。明明很忧伤的样子……但是他那个时候,没有拥抱她。

“……你们走吧。”

长剑突然被插回腰间,杀气也消弭得无影无踪。甄零低下头和风无尘擦肩而过,风无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僵硬了半天,直到一些柳雪庭的弟子过来拉他,才慢慢地转过头……他看到甄零走上了楼,然后沉寂地站在栏杆旁边。那长身而立的身影,如同栏杆上深刻而尖锐的划痕一般……突然变得那般清晰,那般……

遍体鳞伤。

“多谢零庭主。”风无尘向着他低低地道谢,然后抱着已经意识陷入昏眩的灵雪大步走出了彩歌楼。灵雪染血的手最后一次伸向了身后未再看过她一眼的轩辕天的方向,然后无力地垂下去,在风无尘的衣角留下了一道断续而模糊的血迹。

==================

水迭澜看着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微微地喘着气,纤细的手指几乎捏不住药袋。第一次突然接管大权的自己一时手忙脚乱,没有看好房间里的灵雪,让她逃了出来并且被风无尘带走——这点先不说,零庭主居然杀了雪门主……在彩歌楼里,在这么多弟子的眼皮底下把斗门门主杀了?!只是因为对方的反抗,所以杀了……虽然知道按照门规哪怕有反心者都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是她的脸色依然发白。

如果她把那根金针扎下去,压制雪流星的神经,她就不会反叛,也不会死。可是不会死的雪流星……依然是柳雪庭的傀儡和杀人工具,是一把柳雪庭主随意调遣支使的剑,那……并不是人啊。这个时候,是不是让雪流星以她自己的意志反抗一下也是件好事呢……至少,至少最后一刻,她是以“惊鸿仙女”而不是“斗门门主”的身份死去。

“杀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水迭澜不禁怅然。当初她进入柳雪庭,曾也想过不要杀人——可是庭主说,柳雪庭里没有不杀人的弟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不甘心让雪流星在他们的操纵下杀更多的人,而宁可早早让她摆脱这一切,哪怕付出死亡的代价……自己此举,是杀了她,还是帮了她?雪流星……会恨自己么?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扯住衣角,拧成一团,如同她此时的心绪一般纠结在一起,越来越紧。

一旁的柳清濯望着她,脸上倏忽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亲爱的这次因为一贯坚守的原则,却把大麻烦搬到了自己的身上——零庭主的眼神好可怕……扫到哪里哪里就会结冰的样子。这种时候如果圣庭主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整个柳雪庭估计都要天翻地覆了。

“圣庭主回来了!”门口突然有弟子高声呼唤道,吓得柳清濯一个激灵——妈呀想什么来什么。正站在楼梯上沉思的甄零尚未等话音落地就呼一声如同苍鹰般掠下楼梯,飞奔出门外。整个彩歌楼一直被吊得高高的绷紧的气氛在甄零离开之后总算是缓和了下来,柳十二也总算能推开房门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招呼着吓得七魂走了三魂的歌女们赶快收拾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彩歌楼大堂。

“圣!”甄零冲到大街上,看见步履缥缈的黑衣少女走过来,连忙迎上前去。然而当看清她的脸的时候,甄零却突然怔住了——为什么她的表情……如此悲伤,悲伤得自己从未见过?

天圣凝视着他许久,突然嗫嚅着嘴唇开了口:

“零……冻姬死了。”

声音低沉艰涩,透露出深深的哀切和无助,那是一种明明预知了最坏的结果,但是当它来临的时候依然无从释怀的悲恸。

“雪流星也死了。”甄零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轻轻把少女颤抖的身体抱进怀里。他知道对她而言,冻子和雪流星,并不是可以等同的存在——虽然,都是门主。果不其然,天圣的表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震惊了一瞬,然后恢复到先前的悠长的哀伤。她牵过他的手,两个人并肩沉默地走向彩歌楼。注意到风无尘抱着灵雪和火之火一起离开彩歌楼去往炒饭客栈的方向,天圣用眼神询问甄零。

“我放走的他们。”甄零抚摸着她的头发,“对不起。”

天圣摇摇头:“不要道歉。”她缓缓地转过视线,注视着彩歌楼里的弟子们:“你并没做错。我也本来打算一回来就放走他们——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现在,不要再失去任何人。”说着这些话的她,看到柳清濯正淡定地站在门口。他知道自己似乎逃无可逃,所以干脆直接迎上前来。

柳雪庭的女庭主突然微微地冷笑起来。那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

(荡剑冷对西风路·结)

生命即是责任。自己即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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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18:43:42 | 只看该作者
画桥折尽梅花枝(一)

柳雪庭的队伍在已经渐凉的风中出发离开彩歌楼的时候,圣上赐下的重建柳雪庭的钱物刚刚抵达彩歌楼。天圣站在门口简单地扫视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走向柳十二,望着她惊愕的面庞微微一笑:“十二姑娘,这段日子柳雪庭的弟子们多亏你的照顾。作为报酬,那些东西就当作谢礼吧……请收下。”

看着几乎可以买下彩歌楼的那几车财物,柳十二本引以为傲的口才和交际花手腕不知为何失去大半,此时除了喃喃地重复“这怎么行呢?”以外,说不出来别的话。天圣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当即命令弟子们临时充当搬运工把车子拉往后院。柳十二捏了捏腰间的丝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随着女庭主的一言一行攀系于心。这种毫无理由的关心,和记忆中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身影缓缓地贴合,随之清晰——莫非?!

“十二姐,你在发什么呆啊,他们走了!”夏宜眺的声音让柳十二吓得一激灵,由于太过于沉浸于深思而没有觉察到柳雪庭的队伍已经离开彩歌楼上路了。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已经破败了的柳雪庭,而是——船埠。柳十二伫立在拂晓的晨光里看着元气大损的这些弟子们——强大的柳雪庭内部曾有多少不安和动乱,江湖人绝不会知道的一切,却让他们这些没有关系的外人得知得那么清楚……柳十二缓缓地叹了口气,难道圣庭主这么相信自己……认为自己是会保守秘密到最后的人吗?

“翼师傅,我可以骑马啦……”闇隐坐在车里,有点郁闷地透过车窗看着旁边高头大马上的夜翼。“门主千金之躯尚未康复,怎么可以随意勉强?庭主有令,因为门主不听庭规,所以需要弟子最近对门主严加看守,所以还请门主好好约束自己,莫要让弟子为难。”黑发的男子难得严厉起来,一记瞪眼扔回去,绿瞳的女子似乎也自觉理亏一般乖乖地收了声,认命地坐回车内。然而当视线瞥到那人脖子里挂着的蝴蝶形状的原本戴在自己的发间但是被天圣灌注了灵力当作新的护身符的饰物,嘴角还是不禁浅浅弯起。

“直接去江南那边吗……?”庭主车里,甄零侧过头看着青发女子疲惫的脸,带着隐隐焦虑地覆上她的手。自打记忆以来,她的情绪在自己的面前就从不掩饰。之前消耗了那么多的灵力和冻姬及长老们斗法,回来还要灌注新的护身符给夜翼,以及……处理贤门里面一些让人担心的事情。——这几天,她几乎是日夜未眠吧?正常人的话,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天圣闭着眼睛感觉到对方手上传来的温度,反手和他十指交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零——现在我们手头的绘卷是不是已经只剩下两页还未找到了?”

甄零点点头:“没错。江南那边一页,目前身陷修罗门的水门主兄长的手上也有一页。”感到少女纤细的手指收紧了一下,他继续说下去,“当初招拢贤门门主水迭澜,这件许诺的事情还没有实现。但是按照庭规不能挖别的门派的弟子,所以这才是你按兵不动这么久的原因吧?”“是啊。”天圣微微睁开眼睛,“如果只是抢个人过来,修罗门哪挡得住我们?他们的大弟子也被我们俘虏过的……不过那位毒药师倒也争气,一直坚持活到了现在……”坐直了身子,青发女子颇无奈地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有点自觉,赶快离开修罗门——只要他不再是那里的弟子,柳雪庭自然会救他。‘十日月’那种水准的毒,用五宝丹是绝对能解的。”

车内的对话就此终止。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直到柳雪庭的女庭主闭上眼睛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人算不如天算吗……”甄零看着身边的人,在心底惆怅了一阵。之所以决定暂时将庭内弃之不顾,带着所有弟子上路返回江南,是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尽可能多地从上天的手里抢出时间来吧,拼命地。

……哪怕只有一瞬间。

==================

江风大作,树叶纷纷掉落。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秋天已经渐渐逼近了啊。站在驿馆门口,接住一片还泛青的叶子,诛苍剑派二弟子霄真大大地伸展了一下胳膊。

耳边传来“药,还有药吗”“师弟还在流血,快拿纱布”之类的声音,他侧目看着走廊里来来回回面带焦急神色的结盟门派的弟子们,好笑地撇了撇嘴。南岚剑派何其没用,居然连小小的修罗门都无法应付。……好吧那句话太狂妄了,改口一下。南岚剑派太低估对方了,修罗门这个杀手组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幸好他们诛苍剑派的船队来得及时,并且远远地看见厮杀就一齐赶过去帮忙,否则搞不好南岚剑派的那些弟子真的会把命都送给对方然后让“诛苍剑派的媳妇儿未过门先成仁”这个大笑话广流江湖。到时候估计自家掌门的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所以要不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他们才不会出手帮忙打退修罗门的杀手并且还为他们担负起住宿驿馆的费用……江南朱家被灭,其他三家顿时将资助的财产撤掉了好多,这一路的预算可不够管那么多人呐。

“霄公子,承蒙贵派出手相助,凌寒风感激不尽。”南岚剑派尚还能活蹦乱跳的大弟子走过来,拱手答谢。霄真斜了他一眼,慵懒却倨傲地还了个揖:“凌公子言重了。诛苍南岚交好是必然之事,待大师兄娶了贵派小姐,以后咱们就都是同门师兄弟,互帮互助乃天经地义之事,无需介怀。”听到他这么说,凌寒风似乎是放心了一样,微微一笑:“如此承恩了。”

霄真把双手背在脑后,想起他们出发的时候,好像和一支很大的船队擦过。当时江上逆风很严重,船几乎无法前进,连船工们都在诧异这突如其来的逆风是怎么回事,而对方的船却行进得格外迅速,仿佛天助他们一般……现在看看眼前的情景,他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许是那时候,柳雪庭就已经回去了?现在做出这些事情的——都是修罗门吧。不过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还不得而知。

凌寒风交代一些弟子化装进城买药之后,转身回到房间里,不出意外地看见南玉澄还在忙碌着照顾其他师兄弟。她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细细的纱布,遮掩那道被镰刀的锁链勒出来的伤痕。

这次真是丢脸到了极点。修罗门突然出现在江南,并且以逸待劳发动袭击,虽然在后来赶到的诛苍剑派的众弟子帮助下击退了他们,但是这边也伤亡惨重。自家掌门千金被修罗门首席大弟子欺凌并且险些命丧刀下,保护她的阿尔也被当胸一刀,血溅十步,此时依旧昏迷不醒——不过按照修罗门残酷狠辣的风格,这一刀居然没有直接取了性命,还真是罕见啊。

呸!自己这是什么想法啊!凌寒风差点忍不住自掴一巴掌,他烦躁地爬爬头发,叹出一口气。南大小姐在这次突袭事件里连惊带伤,受了不少苦,连他都以为她可能会吓得缩成一团,然而当她被救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执意担负起照顾受伤的弟子的任务——尤其是阿尔。每当她去给阿尔换药的时候,眼神里都会透出几分无法掩盖的哀伤和自责,让他看着觉得很不是滋味。这……并不是她的错,不是吗……

南岚剑派的首席大弟子并不了解,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像正邪那样清晰地分出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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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热水来了。”炒饭掌柜的亲自将铜盆端进房间,这两位公子和那个姑娘他是认识的……但是为什么每次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都是人家姑娘啊?两个武功不俗的大老爷们,居然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好……当然,这些腹诽并没有说出来。好人掌柜一脸的和善笑容,推掉了对方递来的碎银子,一边说着“给姑娘买点营养的好东西吃吃吧”一边转身下了楼。

看着风无尘把手巾浸湿,然后哆哆嗦嗦地给灵雪擦脸的样子,火之火在一旁插着手凉凉地讥讽:“别白费力气啦,还是早点买棺材吧……我看已经是死马一匹,就算当活马医估计也无济于事了。”然后不出所料地收获了对方的白眼,他不以为意,一本正经地拖长了音调,摆出一副大夫的姿态:“高烧不退不说,伤也蛮严重的——且不说从这个流血不止的样子看来,她的身体能支持多久……就说那个暗器吧,我见过被它伤过的人——她现在肩头肯定哪根大血管被插断了,估计有一大片血也已经淤在肉里,如果不用药剂立刻化瘀,那条胳膊没准就废了……”

“你有空说这些,不如赶快找个好大夫来救她!”风无尘带着颤抖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顺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健壮的少年事不关己地转身就走:“带你们来这里并且帮忙付住客栈的钱的我可是已经仁至义尽了——和你们非亲非故的,我凭啥要对她那么尽心啊?”“那你就宁愿见死不救?!”看到少年背着大剑的身影就要晃出门外,风无尘急了,口不择言地吼了起来,全然没注意到昏睡中的灵雪纤秀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

火之火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话,让风无尘骤然惊呆——随后他径自下了楼消失在客栈门口,将目瞪口呆的风无尘留在了房间里。楼下的炒饭还在喊着客官客官你走错地方了柳都的医馆都在那边的街上,风无尘一个人缓缓地走到灵雪身边,坐下来注视着灵雪毫无血色的面庞,用力握紧了拳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摸摸怀里的信,那还要带给江南陆家的信。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柳雪庭此时已经开始返回江南了吧……若是他们再对江南陆家做什么,自己要怎么和掌门交代呢。可是……可是……

真的可以将灵雪就这么丢下不管吗?彩歌楼那边,他是不敢再去了。那是青楼不是医馆,一个姑娘被孤身留在那里谁能知道出什么事情呢……风无尘困顿至极地叹了口气,想起火之火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心下也不免一颤。

——“在我看来,她已经死了。所以我不救。”

那是何等冰冷,然而一针见血的言语。他怎能忘记呢……挣扎在自己怀里的灵雪,最终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神里浮起的那一片近似死灰色的绝望。也许在她和柳雪庭和那个人分开的时候,她真的认为自己与那个人,从此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哀莫大于心死……火之火竟也已经看出来了吗?

风无尘用力地拧着手巾,水滴一点点地落在铜盆里。无论如何……也该尽尽人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吧。虽然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医者有好生之德,多半会愿意赊账吧?这么想着的他,看了一眼灵雪,替她盖上了被子,好好地掖了掖之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以后,房间里一片死寂。昏睡在床上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瞳子里一扫之前的阴霾,变得清亮无比,然而却是空空落落的,仿佛抽走了所有的悲喜情绪。她转动了一下眼睛,注视着窗户外面的天空,随后将手伸到怀里,缓缓地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当初风无尘交给她防身的匕首。

——“灵雪姑娘,请你拿好这个,我去前面看看。”

曾经关切的话如同吹进窗户的风一样回响在耳畔,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病弱的少女回光返照一般,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

再次踩在扬州郊外微润的土地上,天圣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血腥气息。她想起修罗门的那些人——八成他们又做了什么吧。看着已经没有几个人的船埠,她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终于,江南也变得如此肃杀。

柳雪庭内乱的事情等他们离开了柳都估计也会被传出去吧——好在所有的弟子都在身边了,不会再有顾及不到的人。而且,至少在一切都结束之前还能够稳住庭内的人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柳清濯安静地注视着被秋色染上了星星点点金黄色泽的树木点缀的堤岸,若有所思地托腮。耳边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水迭澜走过来:“亲爱的,你这一路似乎吃得很不好啊。等进城了之后好好吃些东西吧~我知道有很多不错的酒楼喔,或者昭香院的招牌菜也可以,说到昭香院——哎呀呀扬州的姑娘们还真是漂亮啊~”

水迭澜一如往常地无视着贤门弟子的罗嗦,拧住他的耳朵将他拖回到车旁边——这么大的风,他还敢站在江边上猛吹,不要命了吗?!看着素衣的公子龇牙咧嘴求饶的样子,她在心里轻轻出了一口气。不好好照顾自己、花花肠子、口气轻佻……还是平常的他吧……?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吧……?

天圣回来之后,把贤门弟子叫到了房间里面,那一次他一夜都没有回来。而她一个人翻着医书裹在被子里也就一夜都没睡。直到拂晓时分那人才出现在门口带着笑容和她打招呼,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扔下书冲上去。好在对方除了因为通宵而熬出的两个黑眼圈之外,从头到脚都完完整整没有任何异样。尽管由于担心,她用上了能想到的所有手法诘问他,但是无论她怎么掐怎么逼供,对方只是边惨叫边解释说,圣庭主这次力量比较虚弱,所以拔怨气的过程长了点。

这种理由听起来也合情合理,毕竟那时候圣庭主刚刚和妖门大战一场回来,神色的确疲惫不已。但是……似乎还是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他绝口不提,而她也知道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说,那么任你怎么问也不可能问得出来。更何况,看对方那一脸毫不造作的诚恳的神色,如果不是相处甚久了解他的人品,估计也会被那种无辜的笑容欺骗认为他真的没事吧。

“绘卷在江南白家。”甄零牵着马,扶着青发的女伴上车:“我们尽量做到兵不血刃地夺出来吧——弟子们都很累,尤其是斗门群龙无首,尽管轩辕天会代管一下,但不是长久之计。”天圣点头之后,他便一跃上马,扬声发令:“全体柳雪庭弟子听令,进城!”

“是!庭主!”弟子们齐齐应和,车队开始缓缓地沿路而行。

夜翼谨慎地控着马缰绳放慢速度跟在隐门门主的车旁边,闇隐掀开帘子,微微地笑着看着男子策马的身影。那时和妖门门主近乎同归于尽之时却被两位庭主所救的劫后余生的,未曾来得及扩散的喜悦之情,突然就在此刻渐渐地充斥了她的心。

真好。她和他,此时此刻,都还活着。并且,在一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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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8 16:46:18 | 只看该作者
画桥折尽梅花枝(二)


扬州城外的小路上,隐隐约约传来年轻女子急切的声音。

“师姐,真的错了,这条路是出城……”孤叶欲哭无泪地追在那个天真烂漫不问世事的主儿身后,顺便不顾涵养地在心里恶狠狠地问候了那个该杀千刀的路人的祖宗们——难得九音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认路想拉个人问一问,没想到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居然随随便便就给指了个错的方向!上去纠正?她不是没这么做!但是结果——用背上的琴都能想到吧——被无视了。

然后九音就欢天喜地沿着那条错误的小径一路出城,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走过这条路的事实。

正在两个少女一个迷路迷得不亦乐乎一个劝人劝得不厌其烦的时候,她们听见了浩浩荡荡的车队的声音从远处的树林里传过来。孤叶微微皱了皱眉毛,将肩膀上的布条松开些许,这样一旦有突发情况就可以立刻将琴抱在手中。不过——听起来气势不小啊,那些会是什么人呢……

“吁!”突然一个男声穿透树林,伴随着这个声音车队似乎也被命令了一般,马蹄声和车轱辘声都戛然而止。九音蓦地停住了脚步,同时她茫然的神色在那一刻开始收敛,眼神也渐渐聚焦。

这声音她听过。尚未被抹消掉的记忆清楚地提醒着自己,去回想起两年前曾经回响在耳边的怒吼伴随着凌厉的迎面一剑,然后被人莫名地挡下来的那个情景。劈出那一剑的男子的声音。

她忽地加快了脚步,孤叶吓了一跳,想拉住她都来不及,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跑到了车队的面前,那支似乎因为已经觉察到她们而停下来的队伍。为首的红衣男子看到面前的两个喘着气的少女,感到有趣地笑了起来,向身边车里的女伴递了个复杂的眼神,在马背上坐正了身子。隐门的队伍里,黑衣的男子也注视着九音,然而他只是轻轻地按住了身边那辆车的窗帘,不让里面的隐门门主探出头来看。

柳雪庭。九漓坛。

“孤叶,我就说没走错嘛!你看这不是柳雪庭?我们找到他们了!”九音突然娇笑起来,侧过头去和身边的师妹说话,同时还毫不客气地直直地指着甄零,“是他们拿走的喔,五宝丹!坛主找这东西都要急死了,我们赶快先抢回来再说吧!”她不仅无视孤叶已经快要抽搐的表情,而且自曝料这种在柳雪庭主的面前和找死无异的话——甚至,还曝得一脸开心。

孤叶无语地把琴抱在怀里。九漓坛这位毒药总管的脑筋和手中的琴弦一样是笔直笔直一点弯都没有的事实她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但是并不代表她就能够接受因此惹来的麻烦和危险。执琴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她谨慎地扫视着前方的队伍——很好,如果对方大开杀机,要怎么脱围呢……对柳雪庭那位精湛术法的圣庭主而言,九漓音咒,能有多少胜算?孤叶不知道。唯一需要记得的是,自己是负责照顾九音的弟子,绝对不能失职……务必要保护她周全才行。

听到九音的声音的时候,闇隐的手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然后想要掀开帘子,然而车帘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她看到夜翼的剪影投在上面,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表情恢复了平静。感觉到她的镇定,按着车帘子的手随即移开。夜翼懂她。之前在行云山庄抢五宝丹的时候,之所以她会要求和夜翼一同前去,让大家都很惊讶为什么抢夺一颗丹药要动用隐门门主这样的重兵,只有他了解个中缘由——闇隐不过是想看看她,哪怕要戴上漠然的面具。

但是,有一点他们都清楚,她现在是柳雪庭的隐门门主,不再是九音的义堂姐。而且,再也不会是。更何况此时的柳雪庭今非昔比,空气中飘扬的不安气息只有置身其中才能闻到。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刻动摇,下一刻就会被翻脸的柳雪庭主立毙马下。雪流星和冻姬之死亦算是杀鸡儆猴,看到两位庭主对只要反抗就灭无赦哪怕自己人也不例外的决绝,聪明的隐门二人又怎会为了一点私情不顾大局。

“五宝丹?啊,那种东西早就被用掉了。”甄零居然难得没有直接一剑挥出去而是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力量占绝对优势,人数占绝对优势,就算打起来也是胜券在握的当下,柳雪庭主也想有点喘口气放松一下调侃对手的时间。更何况,对手还是个看上去很有意思的家伙。不过,很明显柳雪庭主对于九漓坛这位总管的个性还不够了解——九音一边拔出腰间的匕首一边握着毒药药瓶靠近了孤叶,将甄零刚才说的话无视到底,摆出一副“要想打此过留下五宝丹”的路霸架势。

螳臂挡车。鸡蛋撞石。蚍蜉撼树。飞蛾扑火。孤叶的脑海里走马灯般地转着这些词汇,对九音那种近乎自取灭亡的言行采取绝望态度地压住了琴弦,打算在柳雪庭发动攻击之前拼死一搏。感觉到两位小姑娘认认真真迸发出来的杀气,甄零苦闷地摇头,难道自己不擅长缓和气氛吗?反倒是让对方益发愤怒起来了。

天圣突然掀开帘子从车里跳出来,甄零反应极快地在她落地之前掠下马抱住,然后再稳稳地放在地上。青发女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斜着眼睛看看自家情人,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捏了一记,然后背对着“啊哟”一声之后罕见地出现窘意的零庭主,漠然地开口道:“五宝丹的话,不给。如果你们想要等值的药材,我倒是可以让贤门门主为你们挑选一味。”

由于注意力已经集中在柳雪庭主身上,所以天圣这句话总算是被九音完整接收到。可是少女那琴弦般光滑笔直的脑回路显然只理解了“不给”两个字,于是她银牙一咬,刀柄冲下轻轻地敲击着手中的药瓶,嘴里默默地开始念咒。天圣秀眉一挑,纤手抬起来掀起一股劲风裹挟着无形气刃射向二人。在那一瞬间孤叶的指尖也已经迅速滑动开,柔软的音色如同镜子一般包裹二人周遭,在能听到音乐的范围之内,纵然是无形的气刃,也都纷纷偏离方向无法靠近她们。

“九漓音咒?”天圣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抿嘴笑了起来,今日能得见这传说中的咒术的庐山真面目,也不是坏事。虽然,对他们而言这种东西的威胁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了。

“蛊来!”九音清脆的声音突然回响起来,一群飞鸟扑啦啦地惊飞,她将手中的药瓶倾倒出来,带着淡蓝色的透亮液体接触到地面突然像沸腾般滋滋啦啦作响,随后一股白雾从那里冒了起来。天圣眉毛一蹙,整个柳雪庭顿时严阵以待。之前只是在虚张声势,原来这个才是大头?九漓坛善用毒蛊邪咒天下皆知,现在放出来的是什么,式魔吗,还是鬼降?

==================

扬州城外的驿馆,诛苍剑派的弟子们照例围着那些南岚的伤兵忙得四脚朝天。在杀光南岚剑派失手之后的修罗门犹如暴风闪电般撤离了事发地点,此时几乎销声匿迹得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办法得知他们在何处。但是诛苍和南岚的众人都很清楚,这些犹如吸血蝙蝠般夺人性命的杀手依然潜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因而诛苍剑派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南岚剑派一起集中注意力提防着他们,然后预备着进城面见江南白家。

霄真抱着胳膊站在驿馆门口淡定地看风景。唯独他没有加入救护大队,还摆出一张老死不相往来的脸把所有想叫他去帮忙的师弟们拒于千里之外。这种老僧入定般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前方的树丛里突然扑啦啦地飞起一片鸟,以及突然扩散入空气中的一种奇怪气氛为止。

诛苍的首席二弟子抽出棍子,在空中抡了一圈,随后看着自己棍子末端银质的包箍变得略带黑灰,神色凝重起来。是杀气……又不算杀气。是一种仿佛被看不见的冰凉的手抚摸身上,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适感。周遭的气温开始一点点地下降,有浅浅的疑似霜花的细碎晶粒浮生出来,然而却是烟色的。仿佛天色都被点染成烟灰色了。霄真眼神骤然犀利起来——这,莫非是……

“霄公子。”身后传来凌寒风的声音,霄真回头看到对方也一脸严肃:“有杀气。”他眨眨眼:“凌公子,你也感觉到了?”凌寒风摸摸腰间的碎星灭月双剑,沉静地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必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绝对不能再有伤亡了。”说罢就抬步走向那种奇怪感觉的来源,霄真则跟在身后。

“寒风,你去哪里?”南玉澄吃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寒风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少女有点愕然地伫立在风中的样子,霄真无奈地拍了拍凌寒风的肩膀:“凌师兄,现在贵派处于非常时期,还是不要抽身出来比较好——南小姐需要你来保护啊。”说到最后,不由得勾起一抹坏笑,用手背打打他的胸口,径自从他身侧走过去。

“霄公子务必小心!对方很有可能是修罗门或者柳雪庭的歪门邪道,你若有什么不测的话我没有办法和诛苍的同门交差……”凌寒风紧张的声音飘进霄真的耳朵里,他突然感到哭笑不得——南岚的大弟子啊,你把诛苍剑派看得那么弱吗?拜托。低估别人这种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

驱役术带来的独有的诡谲气息渐渐地填塞了周围的空间,面对的是九漓坛的毒药总管,即使是贤门和隐门的两位门主也不禁紧张了起来。柳雪庭经历一场内乱之后妖门全灭,因而术法上全庭依赖的重心瞬间集中到了金眸青发的女庭主身上。用蛊或者符咒召唤的灵体,无论是聚真气而成的式魔还是聚煞气而成的鬼降,都是来去无踪难以察觉。然而若有一定的术法造诣,也很容易防备,强大的术士甚至可以在驱役者刚一出手就划下结界将召唤来的灵体焚为灰烬。

孤叶温和地抚琴,然而指下流泻出来的音色却颤颤抖抖如泣如诉,伴随着幽咽的气氛听得人心里发毛。真气被灌注在琴声里发出无声的警告,在音乐包裹范围内的二人如同刺猬一般祭起了全副武装蓄势待发。

天圣捏诀的手突然停住了,她看了看孤叶和九音,心下微微有点诧异。已经念出了咒语的话,灵体该是出现了才对——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开了心目的她都没有看见任何东西。而且这种驱役灵体之术有点罕见,孤叶的音咒不仅仅是在护法,仿佛也在配合着九音的蛊术。需要用音咒和毒蛊两下操纵的灵体,绝对不是一般的式魔或鬼降。

刷啦——九音和孤叶头顶的树叶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尽管孤叶的琴声已经完好地掩盖了这声轻响,依然被柳雪庭早就戒备多时的某两位高速攻击者捕捉到了。一红一黑两条影子突然腾身而起,在空中两道银光一左一右交错向从树荫里袭击而出的一道白芒——锵!哐!两声金属脆响之后,零庭主和夜翼双双落地,那个被他们夹击成功的偷袭者被在空中切割成了三段,掉在地上。天圣的脸色猛地一变:那个结满白霜的被砍成了三块的是个人——对,那还是个人形!那么,莫非九音用的是……

“霰血傀儡?!”天圣叫了出声,甄零已经收剑撤身,听到天圣的声音不禁怔了一下,还未回头就又听见天圣大叫:“零你要小心!霰血傀儡自愈能力极强,可以无穷再生!术法无法彻底灭掉他,这家伙非灵非人,已经是个怪物了!”

是个怪物?第一次听到天圣用这种形容词。零庭主转身看向被分尸的傀儡,眼前的一幕不禁让他微微吸了一口凉气。那些尸块突然变作白霜升华在空气中,然后迅速地聚集在一起,一眨眼的功夫便重聚了躯体,再度变成那个人形——全身散发着寒气,手里握着一把飞镖,短短的发如同冻结了一般硬硬地乍着,肌肉刻板如石头瞳孔空落如黑洞的,那个少年。

赫然便是九音和孤叶先前捡到的濒死的修罗门的杀手,霜。

天圣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愧是九漓坛。居然也能驱役有肉体有思想的活人作为灵体类的攻击道具,并且还动用了稀世珍宝霰血蚕。和纯操纵精神的控心咒不同,霰血蚕操纵的傀儡从肉体到精神都掌握在驱役主的手里,主人让他身体碎裂就会碎裂,化作白霜遁形消失,然后再在别人觉察不到之时塑回身体,被控制着精神发动攻击。就算被术法或刀剑杀灭,还是能够再度重生。由于霰血蚕本身的高深力量,导致培养而成的傀儡也能发挥出那个人平常潜力的数倍之多。

通常一个人的能力无论如何也驾驭不了这么强大的驱役术,难怪对方是两个人一起来操纵这家伙,九音管身体,孤叶管精神。天圣知道一切驱役术的致命弱点都是役主,杀掉役主的话灵体就会消失,但霰血傀儡不一样,失去了役主的傀儡还是会继续无休无止地重生,只不过丧失了精神控制之后,自有意识的他发觉自己变成这样的怪物,很有可能会沦为心智崩溃走火入魔的疯子而胡乱杀人吧……虽然说看不见的东西比较可怕,但这种家伙……总会让人感觉更加可怕。

霜的身体刚刚成型就移动了脚步,踩着孤叶琴弦下的声声跳音,足尖点过的地方所有的草皮都被覆盖上了白色的冰花,手中的飞镖则是一点不带减速地刺向甄零的要害。速度之快,就连柳雪庭主都在避开之后感到了压力。旋身,欺近,出剑,一道雪亮的剑光之后,剑刃还没来得及从眼前少年的心脏里抽出来,就看到他化为一片霜花迅速飘开然后在十步外重新变成了人随后继续冲了过来。柳雪庭的零庭主一边绕开他毫无章法却威力十足的攻击,同时在心里大叹——虽然对付不动脑子的对手很轻松,但是对付不动脑子然而很强还不要命更糟糕的是怎么都杀不死的对手就有点头疼了。

闇隐提心吊胆地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看。听到圣庭主的声音她已经知道了九音在驱役的是何等厉害的东西,而如果不能阻止她的话,很有可能会这么拖下去。驱役术本就耗心耗力,待她吃不消倒下,还不知道这只傀儡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想到这里,隐门门主极为哀伤地叹了口气,从车里掠出来,跑到了天圣的车旁。

“圣庭主,请允许属下去劝九音姑娘收回霰血蚕。”隐门门主压抑着悲痛单膝下跪,低低的声音包含着复杂的情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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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23:43:10 | 只看该作者
画桥折尽梅花枝(三)

天下没有无解之毒,也没有无解之术。霰血蚕驱役的傀儡虽然看似无计可施,但依然有着唯一可以制伏的办法。早就心下了然的天圣似乎已经预知到什么,所以当闇隐向她发出请命的时候,青发的女庭主只是缓缓叹息,面带歉意地看了看低着头的下属。能够这么快地就过来这样说,似乎也是早就做好了觉悟吧。

“那么,便有劳闇门主了。”天圣允诺的那一刻,闇隐的呼吸都放轻了。

霰血蚕控制的傀儡,外物虽然是万万不能杀灭,但是如果役主作法召回霰血蚕,傀儡就会失去作用变为一具尸体。所以,并不能说绝对不能杀死。然而,召回控制灵体的蛊是一切驱役术的大忌,返回的毒蛊必然会因为丧失寄生对象而噬主,引发无可避免的自伤状况。越是强大的毒蛊,就越严重……霰血蚕这种级别的东西如果被强行召回差不多等同于自杀,役主有十条命估计都不够用的。所以就算是九音,也不至于傻到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要去劝九音收回霰血蚕。

——『劝九音自尽以避免霰血傀儡在役主透支累倒之后暴走』?

这种可笑到不行的想法到底是为何呀。更何况九音此时根本不认识自己,她的劝说能起到多大作用?闇隐苦笑着扶额,却毫不犹豫地飘到了甄零的后面,行礼:“零庭主,接下来的事情请交给属下就好。”夜翼看到她走过来,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皱紧了眉毛,飞跃过去顶住霜的攻击。甄零将剑插回腰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回到天圣的身边。

闇隐一步步一步步在众人的注目中靠近九音和孤叶。虽然身后有着两位柳雪庭主和忠心的弟子撑腰,闇隐的神态依然是凝固着的,郑重其事得仿佛要去宣判生死。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正在与夜翼纠缠的霜也开始移动脚步向闇隐方向靠拢。就在那个时候闇隐停下了脚步,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

“九音!我投降,我打不过你,我认输!我把五宝丹给你,你把你的娃娃收回去好吗?听话~”

那是突然地就饱含着深深的温柔与宠溺的声音,回响在杀意纵横的林间仿佛突兀照进黑暗的阳光,让人忍不住要伸手遮挡一般令对面的九漓坛二人猝不及防地愣住。闇隐平和地微笑着凝视着九音,视线里充满着淡淡的暖。她摆出投降的姿势举起双手,并且站在距离九音足够远不会让她丧失安全感的距离,仿佛一个母亲哄劝自己不听话的孩子那样,轻声地唤。

九音握着毒药瓶子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孤叶侧过头,吃惊地看见本来会无视一切的自家毒药总管居然直直地盯着黑发女子,嘴角微微地嗫嚅着,表情陷入了一片茫然,就仿佛自己当初刚见到她时,站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脸上展现的表情。那种单薄而脆弱的茫然犹如雪片,仿佛被风一吹就可以飘到云端。

“师姐!”孤叶的瞳子微微瞪大。动摇了么?!不对,与其说动摇,倒不如说面前那个女人似乎是一个可以抓住师姐视线的人……太罕见了,对方难道使用了什么术法?不可能,自己一直在用音咒护法,九漓音咒抵抗幻术的能力平步江湖无能企及。那么——那么,这个女人,莫非是师姐非常重要的人吗?这么想着的孤叶皱起了眉毛……这种绝对不能分心时候,为什么应该无视掉的人和语言,你反而这么在意起来了,师姐?!

突然一道尖锐的琴声穿透了闇隐的呼唤,与此同时正在和夜翼对峙的霜一个转身,鬼魅般地绕过了夜翼的铁爪,手中多出来一把明晃晃的飞镖,向着闇隐的背后刺了过去!

“切。”圣庭主的眉毛还没蹙起,符咒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了出去,地面窜起的火龙迅速搅缠住不知死活的霰血傀儡,在烈焰中化为一片白雾的霜却依旧没有死亡,穿过浓烟便急速冷却下来,飘浮在空中的霜花层层叠叠,等待再次聚拢的时机。闇隐背对着身后的火焰,继续向九音伸开双手,而孤叶却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强烈的不安,骤然侧目,发现身边的九音已经呼吸紊乱,整个人几乎呆若木鸡。

熊熊的烈火里那个对着自己伸出双手的女子的身影。无端端地熟稔莫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的——想不起来。但是心底总有一个纤细的声音在怯怯地提醒着什么,哪怕那样的言语太过于复杂,单纯的九漓坛毒药总管无法理解。

——“九音,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突然被翻搅上来的一句话,瞬间揪紧了所有的思绪。如同埋在血脉里的一枚针,随着心脏的搏动一刺一刺疼痛地跳跃。此时此刻重叠住的火中的女子的身影,九音突然很想上前去拥抱一下。明明是这么想的,脚却无法移动半分。

“九音,把娃娃收回去吧,我把五宝丹给你……”温声软语地继续着劝说,闇隐的声音在烈火噼噼啪啪的燃烧中隐藏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一旦对方点头,一旦对方收回——那么将预示着她的生命宣告终结。霰血蚕的反噬无人能抵抗得住,面前满目迷茫的少女也许知道收回它的后果,然而看到这样的表情,又怎能让人相信她会对此戒备?

“师姐,你清醒一点!”孤叶手下发力,铮地一声挑断了两根琴弦,霜结的傀儡再度重塑躯体,然而每每冲向闇隐就会被再一次阻止。九音此时已经没有再操纵霰血傀儡,孤叶感到内息开始走岔,过度灵力的损耗已经让她的脸色开始发青。她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要不要舍掉对于霰血傀儡的精神控制,在他开始暴走的刹那用音咒击溃闇隐——这个距离,如果运气好的话……丧邪失心律应该可以在圣庭主尚未来得及出手之前将闇隐一咒毙命的!

透过烟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九漓二人状况的天圣突然一愣。霰血傀儡的动作慢下来了……几乎是同一时刻,闇隐突然急急地冲上前两步,看着九音大声喊道:

“九音!你再不听话我可要回家去咯!找不到家我也不管了,不会再陪你玩了哦!”

握着毒药瓶的少女突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却如同掉入了某个会让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沼泽一般,失神地踉踉跄跄地迎上前了一步。一旁抚琴的孤叶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决定立刻动手——然而她的手指尚还未来得及从琴弦上划过去,就听见九音茫然地,轻飘飘地吐出了让孤叶心跳都要瞬间停止的那两个字:

“……回来。”

==================

惊慌的飞鸟在林间四处冲撞,驿馆外面的马厩里马匹们也在烦躁地喷鼻、跺蹄、嘶鸣。这样的声音终究引起了驿馆里人们的不安,不少弟子抬头指着突变的天色议论纷纷。还在处理阿尔伤口的南玉澄微微直起腰来,因为忙碌而流出的汗水浸到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她侧目看了一眼正在张罗着药品食物的大师兄,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唔……”床上闭着眼睛的清秀少年突然动了动眼皮,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南玉澄顿时回身,惊喜地低下头去:“阿尔,你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除了伤口之外还有哪里痛?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热碗粥来吧……”“师姐。”她一连串的絮叨被少年艰难的声音打断,年轻文弱的小弟子安静地看了看她,视线在她缠着绷带的脖子上扫了一圈,有点自责地将视线移开:“对不起。”

南玉澄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眼泪毫无自觉地就流了下来,大颗大颗地。她神色复杂地捂住了嘴,背过身去压抑着没有发出呜咽。明明拖累对方的人是自己,为什么他会和自己道歉呢……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差点还送掉了他性命的自己,为什么会得到他的安慰和歉意?南大小姐突然发现,有好多好多东西,书上都完全学不到,剑上也完全学不到。

“澈江,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凌寒风叹息着走过来,拍了拍自家师妹的肩膀,“忙了这么久,现在阿尔醒了,你可以放心了。再倒下一个我们会很麻烦的……尤其是你——”他费劲地把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因为感觉到手下的那纤弱的肩膀突然颤抖起来。南玉澄低下头沉默地走过他的身边,缓缓地带上了门,略显散乱的麻花辫随着虚浮的脚步慢慢地摇晃着,阿尔和凌寒风注视着她的离去,同时都觉得一阵不是滋味。

霄真在感应到强烈的煞气来源的时候就适时地停住了脚步。不仅仅是煞气,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阻碍了他的前进。如果是和诛苍剑派不相干的门派在火拼,他还是乐得围观看热闹。只可惜距离太远,除了能够捕捉到丛林里偶尔升腾起来的火光和与之格格不入的寒冷感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就这样站着眺望了一会儿,当他确定自己什么都没法看到的时候,决定暂时打道回府并且提醒门派内的弟子多加防范。然而在他的脚步刚刚抬起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哔哔剥剥的奇异响声,仿佛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刮着冻土的声响,让人浑身不舒服。

紧接着,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声撕裂般地穿透耳膜,更多的飞鸟哗啦啦地惊起。那是何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悲伤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的声音啊——纵然是霄真,也在霎那间被打动,英挺的眉毛应声皱紧,转头看向了哭声传来的地方——

“孤叶!孤叶——!!!!!!”

==================

哔哔剥剥的响声中,霜的身体突然就砸在地上,冒着一阵一阵的白气没有了动静,和普通的冻死的人无异。柳雪庭众都大大舒了一口气,夜翼也松开了揽着闇隐的胳膊,闇隐却盯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僵硬当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在九音脱口而出“回来”的时候,霜的动作仿佛突然被抽掉了一样戛然而止。随后一道极为明显的泛着霜粒飞舞的白光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蛇一样诡异地蜿蜒游走向九音呆站的地方,快得不可思议。“门主闪开!小心被误伤!”夜翼暴吼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身体被隐门弟子揽住疾退到一边,让过那条噬主的蛊。她感到自己的手已经将九音推入了鬼门关,甚至不忍去看到九音遭到反噬而痛苦死去的那一幕。然后……

和九音仅仅一步之遥的孤叶,猛地迈上了一步横身挡在了九音的面前。本能地。下意识地。不假思索地。

那一刻有人的目光凝滞了。有人的目光骤然下沉。有人的目光迸发出闪亮的锋芒。有人的目光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地颤抖。

随后那道白光就这样穿透了她怀抱着的古琴,打入了胸口的部位。在遭到牵连的上好古琴刷刷拉拉化为一坨沉甸甸的冰块的时候,被击中的抱琴少女浑身上下也刹那间绽放出了触目惊心的苍白色的冰花,那一头柔软的青丝,一瞬成雪。她温和的眸子被遮掩在脸上满满的细小的白色霜珠之间,想要开口说一些什么,颤抖着扔出的却只有恍若空气的寒冰般的吐息,摇摇欲坠的身子直立了不出片刻,就缓缓地颓然地,在九音的面前倒下。

九音的脑子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堵住了,她呆呆地注视着孤叶,直到她倒了下去的时候,才突然慌乱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那冰得让人不敢碰触的身体。很冷,很轻,很硬,并且一摸就会掉下好多好多的霜花——霰血蚕,能够把人的身体整个都变为雪粒,包括血液、骨头、每一寸皮肤。这样可怕的东西……外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孤叶替自己挡了它。

在九音的臂弯里挣扎着保持着最后的神智的孤叶,想要抬起手摸一摸九音的头,可是仅仅是开口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仿佛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冷风都在顺着毛孔侵入身体,寒冷在抽离着灵魂,一声一声呼唤着不如归去。但是——这一次,这一次九音没有无视她。九音在看着她。所以得说点什么。这一次说的话,她肯定会听到……肯定会。

“师……姐,快逃……”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单字,声音已经轻渺模糊得难以捕捉到,然而孤叶却依旧一字一顿地拼尽全力地说出口,“家……在北……边……”

北边。九漓坛。她们的家。孤叶曾把九音送回去的地方。

“孤叶……”九音茫茫然地听着她的声音,为什么孤叶的声音此时此刻如此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一阵近似绝望般的无助如同潮水般席卷上了心头湮没了一切,她用力地摇晃着孤叶的身子带着哭腔喊着:“孤叶,你别这样,起来啊,和我一起走,没有你我不知道哪里是北边啊,孤叶——”摇晃的动作还没来得及继续,怀里的人就猛烈地一颤,随后便在九音的怀里化为了四处飞舞的白霜片片,如同被风一吹便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孤独的落叶一般的霜花,皎洁而纯净地散开去,点点滴滴,又如同九音此时眼睛里明亮的泪水,安静地掉落在地上。九音拼了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孤叶曾经抚过琴的手指,却只触摸到了丝丝缕缕微冷的空气。

——再也不会有那个谦谦微笑着温柔地喊着“师姐”的少女了。从这一刻开始,彻底地,形神俱灭。

气氛一时陷入了死寂,连柳雪庭的两位庭主都似乎被九漓坛那位弟子拼死相护的行为震撼。直到九音缓缓地站了起来,握着匕首的手指虽然微微颤抖却越收越紧,目光倏忽移动到闇隐的脸上蓦然锁定,却让隐门门主和身边的弟子打了个哆嗦。那种眼神里已经再也没有方才见面时的单纯和澄澈,而是一片冷漠、凛冽、纯粹而又刻骨铭心的恨意。

突然喷薄而出的煞气,如同迷雾一般遮蔽了整座森林,伴随着那已经纠结得化不开的昏天黑地的怨憎,在九音的周身一分分,一分分地沉淀下来。闇隐的心里掠过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她知道,自己与九音真的永远殊途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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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9:18:47 | 只看该作者
画桥折尽梅花枝(四)

“寒风,这是什么?!”南玉澄震惊地指着森林里突然就荡漾开的浓烈的黑色雾气——那种刺鼻的、充斥着恶臭和血腥气息的雾气,仿佛掐住呼吸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凌寒风也感觉到了莫名的压抑,他立刻回身命令弟子们服下随身带着的辟毒丹药,然后留下来一些可靠的弟子在驿馆照顾伤员,提着双剑就匆匆地走向了黑雾的来源。

比让人感觉极为不舒服的一股煞气更糟糕的是它戛然而止然后突然爆发出更多的这样的煞气。本来只是打算看戏实在不行就上去帮忙但是绝对会点到即止的霄真此时看着如同浓烟一般的黑雾觉得无论如何不能放着不管了,更何况刚才那一声悲戚的哭喊总在隐隐提醒他出什么事情了。转身飞快地奔向驿馆,最好是能把这场莫名其妙的骚乱在没有波及到扬州百姓——尤其是白家之前摆平掉。否则他们这些吃闲饭的正派弟子们真的可以统统睡大街去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急急走动的他,突然就和迎面赶来的凌寒风撞上了。

“哇,霄公子。”凌寒风一愣,随即放心地吐出一口气,“你平安无事可太好了。前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黑气……”“是煞气。多到可以呛死一头牛的煞气。”少年老成的诛苍二弟子活动活动手腕,摆出战斗在即的架势,“会有这么多的煞气……那边的林子里八成有人大剂量地释放蛊物或者使用邪术吧。如果不快点阻止的话,扬州郊外可能会变成入者即死的坟场哎。”

这么严重的后果不要用那么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来好吗?!凌寒风的眉毛史无前例地搅在一起,对面前这个诛苍派的后辈表达了一个郁闷的无语态度之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霄真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微微一笑,有人可以帮忙先行探路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如果因此害得南岚剑派全军覆没就是他的过错了。所以还是赶快回去召集同门一起来帮忙比较好——只不过,这位单纯的大弟子,也太好忽悠了吧。

踩着脚下的树枝,越向前走就越能感觉到夹杂着煞气的阴风吹在脸上。凌寒风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谨慎地扫视两旁被黑雾遮盖而阴暗下来的林子。似乎有无数悲戚的灵魂的哭声在耳边萦绕,断断续续地延续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甘和凄伤,只要闻听入耳,就会有透骨透心的凉意沁入。到底会是什么人释放出这么可怕的邪术?

南玉澄在驿馆里坐立不安地看着窗外天空中风起云涌的黑色雾气,紧张得手心里都渗出薄汗。这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接触邪术这样的东西,虽然以前在书上已经看过那些东西,可是她果然无法招架这种若有似无的诡谲一点点侵蚀的恐怖感。

“南小姐,凌公子已经带其他师兄师弟们去查看情况了,请少安毋躁,不会有事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她侧过头,看见霄真抱着棍子,懒懒地从门口走过,随口丢下了这么一句话。跟随在他身后的则是那些诛苍剑派的弟子们,他们中有些年轻的小弟子在看到窗外的景象时也带着一点点紧张的表情,但又极快地收敛起来。

诛苍剑派——当从江南回去之后,就会嫁过去的地方。南玉澄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情,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任热茶的温度透过瓷杯烫着她的手。自己到底算什么……?在诛苍剑派也好,在南岚剑派也好……自己到底,算什么?

==================

“阿濯!!”水迭澜的惊呼让贤门弟子里开始不安地躁动——在煞气爆发的刹那,仿佛被首当其冲一般,柳清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就瘫软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上下牙紧紧地咬着几乎能把牙龈都咬出血,喘息变得粗重甚至夹杂着点点湿润,似乎胸腔里含了满肺的血未来得及吐出,在喉咙里翻涌着一样。贤门门主看得心惊肉跳,慌忙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弯下身要塞进他的口里,却被对方推开。柳清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低着头剧烈地喘着气,用力地抓紧了她纤细的手腕。水迭澜感应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力道,似乎也明白了那是怎样痛楚却又无法为丹药所缓和,登时心里也被割了一刀似地开始抽痛,情不自禁地向不远处的庭主递去了一个眼神,求助般的。

九音的匕首直直地指向闇隐和夜翼的方向,煞气源源不绝地从她的袖管里弥漫出来,头发在空中微微地起伏飘摇,如同浮于水中的海草。天圣瞥了一眼柳清濯的方向,和水迭澜的眼神微微相擦,心下也一番气忿忿地咬着牙,暗叹着毁了毁了那个九漓坛的女子是真的毁了——人之灵魂,阴阳相和,盈荒互补,代表阳面的盈魂为正,代表阴面的荒魂为负,此时的九音竟是以牺牲荒魂为代价,用自身为饲饵,释放出吞噬血肉排泄怨气为主的毒蛊,这些蛊物和毒气凝聚在一起配合着因孤叶之死而充填了无尽憎恨与悲痛的荒魂,已经将这片地域所有的怨气都召唤出来了。即使能够让她恢复理智,仅存的盈魂也无法承担这群集结于她身上的怨灵……

所以,只有彻底毁灭一途了吗。想到这里的天圣惋惜地摇了摇头,一个箭步向前,食指中指并起来在半空中划开了一个大大的符号,结成的瞬间,指尖闪烁出的光芒突然就像张开了一把大伞,薄如蝉翼却光耀眩目的青色结界一瞬间把柳雪庭所有的人点滴不漏地保护其中。九音释放出来的怨气一旦接触到这层结界,就仿佛被颜料染色的清水一般,突然地变成了青色的雾气,然后缓缓地融化于结界释放出来的光芒中。

结界华光罩处,柳清濯的状况顿时缓和了不少,总算也可以抬起头费劲地扯开一丝笑容安慰担心不已的自家门主——然而伴随着那个笑容自嘴角流下的鲜血衬着那张白如宣纸的脸更是凄艳得吓人导致安慰政策惨遭失败,水迭澜不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被惊出一身冷汗,扶起他二话不说丢进贤门门主专用马车,然后转身就去药草车给他找补气的药材。即使明知道此时药根本做不了什么……但是当她看到手腕上那个人留下的一圈微红的掐痕,心头还是有名为不甘的情感在跳动着,犹如沉闷的鼓声一突一突地。

“九音!九音!你镇定一点——孤叶姑娘她让你回家去啊,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闇隐焦急地叫出声来,可是没有庭主的允许她不敢贸然上前。能够深刻体察到这种恐怖气息的夜翼不禁也眉头紧锁,他看得很清楚,九音没有杀过来是因为能够站在那里已经是极其勉力——以身体为饲意味着奉献血肉给蛊物们,这些家伙可不认人,只要有血有肉就是娘。所以九音不是没有流血,只不过袖管里淋淋漓漓的鲜血还没有滴落在地上就已经被那些兴奋的蛊物舔舐吞噬干净,然后释放更多的煞气互相应和着袭击外面的一切活物。

闇隐的呼唤被轻飘飘地丢弃在风里,无视着她的言语的九音只是不断地释放出强烈的煞气。别的都无所谓,只想把面前的黑发女子活活撕碎,咬杀,让她万劫不复——九音空茫的脑子里,理智早已荡然无存,被仇恨湮灭了一切的汹涌着的情绪,一遍一遍地回响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怨愤着刺激自己收回霰血蚕从而害死了孤叶的闇隐,还是始终未曾重视起来孤叶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的自己。她只知道……孤叶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匕首狠狠地挥下,铺天盖地的怨恨仿佛在寻求发泄,裹挟着浓烈的黑暗雾气喷泉般地四溢。

天圣一边维持着被怨气不停冲击的结界,一边念咒,指尖浮现出的青色火苗已经对准了九音的方向。要一击成功,并且将所有的蛊物都焚烧殆尽,不能给它们逃逸的机会。闇隐抓着夜翼的衣服愣愣地看着庭主谨慎而决绝的神色,突然浑身一颤把脸埋在夜翼的肩膀上无声地抽噎起来。

就在这蓄势待发的当口儿,一旁的轩辕天呼地抬起头来,还没等他动作,甄零已经猛然转身拔剑,几步跃到了结界的边缘,警惕地注视着九音身后的地方。与此同时正在疯狂撞击结界的邪气也突兀地扭转了方向,向九音后方密林的另一端打着旋儿地扑了过去。看到这边的压力骤然减小,天圣虽然心下轻松了些许,但也感到有点疑惑地看了看甄零。自家情人转过身,颇为无奈地对她摆出一张苦笑着的脸:“有人来碍手碍脚了。”

不出所料,林子那边突然传来了几个年轻人惊恐的尖叫声:“鬼!有鬼啊!怪物!怪物!”和似乎是这伙人头领的气急败坏的吼声:“你们!这只是幻象,不要自乱阵脚!”以及最后,一听便知的处于仓皇昏溃的情绪下胡乱挥剑的声音。如此一来纵然是天圣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低头扶额:这是哪个门派的江湖客如此不识好歹,见到阴风黑雾这种怎么看怎么邪门的东西正常人都该避之不及,唯独他们还要不怕死地非得来近距离亲密接触一下煞气里那一张张惨白的怨灵脸。这下好了自食其果就不要再去怪别人。

凌寒风摒住呼吸,双剑飞速扬起将面前一张正在阴笑的死人脸斩为两半,然而空气中悬浮的怨灵太多了,根本顾不过来。始作俑者是谁?视线蓦然扫射过去,被笼罩在一片迷蒙青光里面的柳雪庭众看不大清楚,而黑气的来源却是一旁长发纷飞眼角含泪目光愤怨的少女。他们是敌对的么?!这么想着,眼神又转移到倒在地上的霜的尸体上,他猛地一怔——那个倒毙的少年,不是当初他们拦截的修罗门弟子吗?还因为那件事情把澈江给丢了……眼下的状况,莫非果然就是修罗门干的好事?

“无关紧要的人,请速速离去!”突然一个俊朗的男声穿透浓浓黑气从那片青光氤氲的结界里透了出来,浑厚的内力让那个声音入耳便重如千钧,带着无法抵抗的力度,“这是柳雪庭和九漓坛的私下恩怨,不欢迎外人插手!”

柳雪庭?!九漓坛?!这两个门派居然对峙起来了?听到甄零不怒而威的声音,凌寒风反而感到有点进退两难。照常理说就这么离开也许是当前最必要做的事情……但是,作为正义门派的弟子们,放着四处扩散的邪气不管这么回去于情于理也怎么都说不过去啊。他握着双剑用力地斩开扑面而来的怨气,想要张开口回句话,然而那边的青色光芒突然就变得更加炽烈,仿佛有肉眼看不到的剑刃在空中飞快地划过,怨灵们发出嘶哑的吼声被切割开来,吸进结界没有了动静。

“凌公子!”身后传来了霄真的声音,凌寒风蓦地回头看见诛苍剑派赶来支援的弟子们,连忙迎了上去:“宵公子,那边是柳雪庭和九漓坛的事情,我们……”“柳雪庭?”霄真微微一愣,径自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结界里的人看不清楚形迹,但是能够使用这么明显的术法的人,的确除了柳雪庭的那位女术士不做第二人想。再看看那些人对峙着的……居然是一个身单力薄的少女……仿佛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作为强烈怨恨衍生而出的依存,那样不顾一切的少女。

她是九漓坛的人吧?!到底为了什么才会让她释放出这么强烈的煞气?霄真将棍子抽了出来,摆好架势。他总有种感觉,这样的煞气达到一个临界之后会肆无忌惮地爆炸,那时候柳雪庭搞不好自保都不暇呢,还怎么能管得了扬州百姓?“凌兄,”霄真突然开口唤着身边的凌寒风,“待会儿我们一起上,你把那个女子砍倒,我就用‘乾坤倒错棍法’将那些邪气尽量打回地底下去!”

“明白了。”凌寒风点了点头,将真气凝聚于双剑上,焕发出如月般皎洁的白光,又如星辰一般闪烁明灭。

甄零一直观察着树林那头的动静,此时不禁拧紧了眉毛——碍事的人不仅没走反而越聚越多,甚至有要来插手的打算。莫非喜欢围观看热闹是这群人的本性不成?天圣这边必须一击成功否则后患无穷,这节骨眼上如果他们还是死皮赖脸地要留在这里可别怪他动怒赶人。想到这里甄零不禁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冷笑,向身边的女子温和地发问:“圣,我可以去给那边那些烦人的家伙一点教训吗?”

“下手别太重喔。对方似乎是诛苍南岚的人。”天圣随口答应,金色的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九音,默默地掐算着最好的时机。得到了天圣的应允,红衣男子含笑颔首,随即衣带飞扬,整个人已经如同一阵狂风扫出了结界——见人就缠的怨灵煞气,居然自动向两边退避开来,甄零额头上天圣点染的蓝色咒印,在黑暗里淡淡地透出微暖的光亮。

凌寒风没想到柳雪庭那边的人居然会杀过来和他们交手,甄零的一剑兜脸至前的时候他几乎是凭借习武之人本能的反应侧脸险险避过,凛冽的剑风贴着颊边而过,如同有形的利刃割开了一条伤口,血流覆面。“如若圣不叫我手下留情,这一剑已经削掉前辈的脑袋了。”甄零的声音如同一道小风飕地擦着耳廓刮过,他顿时连脊梁骨都冷了半截。

对方是柳雪庭的零庭主!扫荡到眼前的气流裹挟着阴暗的煞气打得人耳鼓生疼,仿佛有兴奋的死灵啸叫着吸食他面上的鲜血,丝丝缕缕刺痛逼迫他定下心神将双剑交错腾身而起,舞出的剑花如同扇子一般在昏黑一片的密林里打开又闭合,每一朵剑花交织的瞬间都有死灵在惨叫声中被浑厚的内力侵袭而灰飞烟灭。然而对于甄零而言此举根本无关轻重,金发的男子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再一次发动攻击,左手一甩明晃晃的银色光芒穿越黑暗向凌寒风袭去,而右手的剑气则直直地横插入扇形的双剑剑气——凌寒风的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双剑相撞的火花,便又吃惊地感到有什么东西直直地冲着自己的左肋突刺而来——零庭主他不止在用剑?!

“咣锵!”一声巨响在身边不足半步之处炸开,吓得他倒退了三尺,飘开的瞬间看到霄真的棍子上死死地搅着一根钢鞭,宛若一口咬空了猎物的蛇愤怒地缠住过来碍事的人。诛苍派的二弟子接下了对手的偷袭,斜眼看看凌寒风,轻蔑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用力一挥棍子向下一劈,将缠绕上去的钢鞭狠狠震脱。“柳雪庭主,为何要阻止我们杀灭怨气?”霄真将棍子握紧在手,扬声对停留在几步开外的零庭主发问。对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许久用极度漠然的口气丢出一句话:“柳雪庭的内务自家理会得,不听劝告者靠近皆杀。”

怨气逡巡盘绕,越聚越多,天圣手中的火焰一点一点地旺盛起来,喷之欲出。她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嘴角微微一动,扭头向着那边的闇隐厉声命令:“闇门主,立刻回来!要难过的话,事毕之后有的是时间!”

一声喝斥让闇隐蓦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在苍青火焰映照下的圣庭主的严厉的面孔,心情复杂地一步一回头地走向庭主的车子。夜翼也正要陪她一同回来,却被天圣的目光定在了原地——柳雪庭主灼灼的金色眸子里,似乎在无声地向他传达着什么事情。夜翼与她对视了许久,突然愣住了,扭头看看还在四溢的怨气,会意地对着女庭主点了点头,黑曜石般的瞳孔闪出了一缕名为希望的光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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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桥折尽梅花枝(五)

游走飞舞的怨灵呼啸生风,聚顶的晦暗云朵渐渐滋生出向扬州城上方扩散的趋势。绝对不能就这样磨耗下去了。

霄真心下一急也便不管不顾对手是柳雪庭的庭主,径自退开两步让出空档,凌寒风会意紧追跟上,双剑从棍子下方斜斜上挑,带起一抹绸缎般的光华,直取甄零心脏部位。与此同时霄真已经摆好架势,突然纵身跃起,银质的棒箍在昏暗之中拖出一道耀眼的轨迹,身形过处,银色轨迹已经落成图形,久凝于空中闪烁微光而不消散。

甄零不着痕迹地避开凌寒风的剑势,左手一甩钢鞭再度紧咬对手将距离拉开,而当视线接触到霄真划下的那个符号,眉毛不禁微微蹙起。那个符号是再熟悉不过的太极八卦图,而他此时摆出这样的架势,那么只可能是利用无相八卦之能将一切繁衍生息之邪气打回混沌状态的乾坤倒错棍法。

乾巽坎艮据阳,坤震离兑比阴,阴阳和合两仪生万物,倒错返本归源而诸灭。虽然出自道家,但是对付怨灵实在太乱来了……尤其是,以消灭宿主为最终目的的诛苍剑派而言。感知到棍子划下了符咒的力量,天圣猛地侧过头去向甄零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漠然地转回来继续念咒。

甄零淡淡一笑,她果然是信着自己的。收鞭回身,长剑却是一刻也未曾迟疑地突刺而上,带起的清光如同薄纱般萦绕周身,就连扑上来的怨灵也仿佛能感受到人挡杀人的气焰,凄然地嘶吼着四散退开。少了怨灵的阻碍甄零的步伐转瞬快了一倍还多,凌寒风在尚未来得及退避之前已经被近身五步,他条件反射地手执双剑格挡,剑气袭至的刹那间他眼里只见火星四射,铿一声闷响尚未来得及传入耳朵,就已经感觉到虎口被震裂的疼痛。猛地挥剑逼开对手,余光落到已经开始流血的手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只是双剑撞击就会迸发出如此强劲力量,莫非方才柳雪庭主完全未曾动真格?

“夜翼!”暗黑的空气里突然传出女庭主的高喝,几乎是在她发出命令的同一时刻,霄真也已经挥动了棍子,悬浮空中的两仪图突然开始疯狂旋转起来,刺眼的光芒如同雨丝般漫天洒落。夜翼在捕捉到女庭主开口的瞬间就已经抢身而起,不顾周围森森严严的怨灵嘶哑的啸叫和扑噬,点足飞奔向九音的方向,那怨灵飞出的源头——黑色的身影霎那便隐没在源源不绝的浓烈浑浊雾气之中。

“翼师傅?!”刚回到车边的闇隐听见天圣呼唤浑身顿时一震,扭头的时候夜翼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飞扑过去,胳膊却突然被人拽住。“水月?”她扭过头,蒙着紫纱的女子站在身后娴静地摇头,眉目间满是妩媚的笑意,仿佛成竹在胸。被她这么一看,闇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依旧担心不已地向黑气里张望。

乾坤倒错棍法力量非凡,在符咒催动下雪亮的光芒仿佛下了银子雨,纷纷扬扬地泼洒而至,霄真的长棍一抖一振一前戳,那片银色光芒几乎变成了被他的棍子所卷起来的浪花般,不带歇气地向九音站着的方向奔涌而去。一路上接触到的怨灵统统变成黯淡的死灰色,一点挣扎余地都没有地被吸进去仿佛吞入了无从爬出的无底洞,其间发出的惨嚎声恍若又死了一次的人,撕心裂肺教人浑身发麻。真是残忍的灭法啊——甄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下一刻却不假思索地挺剑迎上去,明亮的剑气如同闪电般和符咒迸发的光芒并驾齐驱,男子双目淡定衣袂翻动发丝飞扬,拉风得不可一世。

——你想消灭这些怨灵我没意见,但是干扰我家亲爱的制定计划则万万不能。虽然被告诫要手下留情但是形势紧急迫不得已而为之,相信那之后她会听自己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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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柳雪庭众或者诛苍南岚其他弟子们用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状况,那么只有混乱二字足矣。在乾坤倒错棍法发动之时天圣的阵法也已结成,突然周围的结界开始晃动,随后如同一颗巨大无比的种子开始萌芽般,从蝉翼般的青色外层不断延伸而出无数如同植物藤条般柔软的青色光芒,只不过这个衍生的速度远远超过普通的植物发芽,青色光芒在眨眼间已经爬满了天空,仿佛空中就有什么可以凭依的支柱一般,交错缠绕盘旋。配合着如同雨丝般耀眼的银光,真个犹如春风化雨大地复苏般,朦胧氤氲宛若梦境。

闇隐鼻端飘来一阵淡淡的花香,不知道是什么花的味道,很复杂却很清冽的香气……她随即抬头观望,在青色光芒的作用下,那些怨灵突然安静下来,静静地飘浮在空中,而那种原本黑到近似墨色的形体也在一点点地被净化,变浅变淡,最终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模糊了,透明了,消失了。

“这是……”闇隐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视线再度转移到九音的方向,然而光芒交汇之处即是那个怨气源头,无论是九音还是夜翼都被笼罩住看不到身影。她想起夜翼的特殊体质,再想到霄真结成的那是专克妖邪的道家两仪八卦,一颗心顿时生生提到了嗓子眼。然而还没等她甩开水月奔过去帮忙,就看到一道红影抢先冲到了白光之前,然后一个侧身,冷锐的剑气恍若疾电,向着白光的正中狠狠地突入进去——

高阶术法一旦发动,一个武功高手绝无法与其分庭抗礼,然而眼前的一幕却真切地为这个惯性认知书写了不可能三个字,纵然是霄真也不免吃了一惊。在那道翩若惊鸿的剑气劈入白光之后,仿佛海浪被一道巨大的石刃从中间隔阻般,白光呼啦就震碎在空中,化为了星星点点的微光。甄零的剑势依旧未减半分,带着惊天动地的力道沿着先前带起的痕迹顺势扫下来,在白光前进的方向上荡出了一片迷蒙的金色光影,犹如阻拦潮水的大坝,白光被拦下来之后,接触到剑锋的瞬间犹如日光曝晒的水滴,蒸发一般没有了形迹。甄零整个人都仿佛与金光融为一体,看不清人,看不清剑,只有金色的光影来回扫荡,以千军万马架势杀气腾腾地冲击到甄零的剑前的符咒力量,尽数被截住然后被剑气压制,这股凝聚了浓厚真力的剑气如同尽职的守卫,绝不容许符咒棍风穿透半分,来多少阻多少,直到最后一缕白光熄灭为止。

完封。对付怨灵邪鬼无人能挡的乾坤倒错棍法,霄真的看家本领,彻底地结实地不留一丝余地地,被柳雪庭主完封。

直到这一刻霄真的面部肌肉都僵硬了。柳雪庭主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看到甄零在空中优雅地一个滑步收剑落地,面带冷笑不显倦色的模样,他心下一沉,而且,居然如此轻松不费力。一个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拥有几近非人的武学造诣……他的视线凝滞在对方身上,竟是连表什么情都不知道了。

然而周遭的怨灵并不买账,感觉到外面有了危险的东西之后,反而不管宿主死活地往回乱窜,九音所站的那一小片空地已经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无数怨灵凶狠地龇牙咧嘴地向主人袭击了过去。最后一缕荒魂已经祭出,九音仅剩盈魂的身体几乎就要在那一刻被无数怨灵啃成骷髅——千钧一发之际,夜翼点足掠至,他已经能感觉到道家符咒裹在棍风中吹在面门带来的压迫感,好在甄零已经抢先将最致命的部分封死,总算没有被殃及。

荒魂被吞噬干净的那一刻,九音的眼睛恢复了刹那的清明。眼前铺天盖地的怨灵让她呆立当场,狰狞的面孔已经逼近身前,可是手脚仿佛变成了石头一般动弹不得,胸腔里被迫人的血腥气息刺激得几欲呕吐出来。这是什么……这一切都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怎么了,孤叶呢……?

“九音!闭眼!!”突然一个声音从耳畔传来,震得她一缩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也就是那一瞬她感觉到自己周身腾地升起一阵热辣辣的风,皮肤如同灼烤般疼痛,意识也被烤得一片混沌,无法思考——有人来到自己面前,用力勾住了她的肩膀,一个使力将其拉进怀里然后被带了起来——脚尖离开地面的那一刻,九音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哇”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便人事不省。

“翼师傅,小心!!!”闇隐的尖叫声破空而出,那一幕几乎要让她昏过去。被天圣的青色光芒净化的怨灵已经消失不见,然而在诛苍南岚那一面的怨灵仿佛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般统统打道回府,而且是气势汹汹地冲着自家宿主扑了过去。紧随其后天圣手中突然喷射出一道青色火焰,仿佛算准了时间般贴地一路烧过去。就在怨灵集结到九音面前的一刹,所有人都认为九音肯定要随着那些怨灵一起消失在火中的时候,夜翼奋不顾身地扑近,用力一扯将九音抓进怀里以鹤冲天之势拔地而起,炽烈的火焰擦着夜翼的脚尖轰杀了那一片土地,在怨灵们尚未来得及侵占九音盈魂的时候,将它们吞噬焚毁,灰飞烟灭。

哪怕有一眨眼的偏差,九音就有可能葬身在那片妖冶的青色火焰之中。好险。真的好险……一直在旁观的闇隐却仿佛身临其境般脱力瘫软下去,水月连忙上前扶住。夜翼踩着几片树叶为自己借了力跃回来,一刻不敢耽误地将已经昏厥的九音送到天圣面前。乍一抬头,突然微微一怔:庭主的脸色不大好啊。

“放到我的车里。”天圣按住心口,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命令。夜翼不敢说什么,点点头和迎上前的闇隐一起把九音扶走了,天圣望着他们的背影,金色的眸子仿佛失了光彩,视线缓缓投向地面,手指拧紧胸口的衣服,指节因用力而隐隐发白。原本焚化一切就好,却还要动用这样的办法先净化一部分怨灵让时机更好控制确保万无一失……为了救九漓坛的这个女孩子……天圣,你何苦。她自嘲地笑着摇摇头。

“不愧是柳雪庭主。”霄真拱手作揖,“在下先前低估贵派的力量了,没想到无论是超度怨灵还是杀灭怨灵贵派都很有一手嘛。诛苍剑派先前唐突了,还请庭主海涵。”虽然话语是在致歉,语气却依旧倨傲而轻蔑,“不过在下使用‘阴阳倒错棍法’的用意的确是和柳雪庭主殊途同归,无需拔剑相向如此提防吧?”

“先前甄某已经说过了,此乃柳雪庭的家务事,不劳外人帮忙。”甄零抱臂而立,眼神冷冷似是警告一般,“诛苍剑派亦是明门大派,想要伸张正义无可厚非,但还请几位分清楚时间场合,莫要轻率插手……否则,”毫不示弱轻笑一声,同样傲气十足地顶回去,“白白折损了自己的真力还不讨美名岂不是得不偿失?”

真是财大气粗拳大为哥,自己和甄零屡次交手屈居下风,所以只能看着这两个人唇枪舌战插不上嘴了吗……凌寒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却没注意手上也有伤口,抹得满脸是血不说,还牵动伤口疼得眉梢直抽抽。甄零记挂着天圣的状况无心再和对方吵下去,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霄真暗暗皱眉,难怪诛苍剑派掌门不喜欢柳雪庭,在这位庭主面前呆久了,竟是蓦然有种面对着非人者的诡异感。他把棍子插回背上,走到还在发愣的凌寒风面前,笑着递上一块帕子:“凌兄,擦擦尊脸吧,等到回去了给人家大小姐看笑话就不好了。”

凌寒风气结地推开他的手帕,领着弟子们扭头就走。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插不上嘴,这家伙根本天生嘴巴就欠!

云开日出,浅淡的阳光洒进扬州城外的树林,除了被剑气激荡而破碎的残枝落叶,先前的那些令人嫌恶的气息都消散无踪,仿佛从未曾出现一般。甄零快步走近天圣,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然而口气却是温柔而殷勤的:“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差不多可以进城去了。”天圣听着他的声音也终于微笑起来,点点头,眼神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进扬州的路上就容我睡一觉吧,其他的事情……你来打点。”“我明白。”甄零扶住她的肩膀,叹息的语气里带着无能为力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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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庭抵达扬州已经是第二日了。从喧嚣的人声中醒来的天圣揉揉眉心,困惑地看着身边的甄零:“已经到了吗?你把九音安置在什么地方了,应该不至于是贤门或者隐门吧……”“当然不是。”坐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脸无谓,“现在已经放在队尾囚车里面了,轩辕天在看着。因为她的状况太惨不忍睹所以严禁其他弟子探望以防止他们大发善心随便放人……”最后一句话明显意有所指,甄零沉峻的目光瞟了一眼贤门和隐门车队,“有一个雪流星已经够了,我不想重蹈覆辙。”

“惨不忍睹?”抓到关键词的天圣喃喃自语,眉头渐渐锁起来,“果然没做彻底吗,还留了一点点在她身体内?奇怪,明明已经看到她祭祀了所有的荒魂出来的。邪气不可能从盈魂生出来,所以应该都释放了啊……而且也在它们回归宿主体内之前都消灭了——到底,哪里又偏差了呢。”越想越觉得怪异,她干脆直接掀开身上的薄毯,探头出去看着队尾的囚车。展开心目之后就能清晰看到囚车虽然平稳行进,却在隐隐晃动,仿佛有人在里面乱冲乱撞。轩辕天按辔而随,脸部肌肉如同那块面具一样僵硬刻板得雷打不动。“……快一点找个客栈歇下来吧,我要去看看她。”天圣烦躁地缩回来,抓着毯子忿忿地咬牙。

车队终于在一个客栈前停下来。得知是曾经镇压了江南朱家的柳雪庭,客栈的掌柜和小二吓得一根汗毛都不敢怠慢了,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地安顿着柳雪庭众人,忙得四脚朝天。待所有的弟子都在客房住定之后,圣庭主推门而出,款款走下楼梯迈步向后院去,那里的囚车里,有着唯一没有住在客房的人。

柳清濯趴在栏杆上看着天圣的背影,眯起眼睛,还没等他移动步子就被人揪住衣服:“不许胡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庭主严令不许任何弟子靠近那辆车,就算再好奇也得给我忍住!”声音如斯熟稔,柳清濯侧头,水迭澜正站在一旁怒目而视。果然是知己莫如她啊。只是……可惜,她知道的那个『己』……到底还是不是自己呢?

“弟子的确好奇啦,但是没说要去看喔~”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笑眯眯地讨饶着,“门主您多虑啦请放手嘛人家被你揪得好疼啊……”话音未落,水迭澜已经面色一变触电般收回手去。面前这张笑得欠揍的脸,突兀地掀起一阵陌生感。不会死皮赖脸地顺势扑过来了,不会一脸感动地说着呜呜呜亲爱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不想我被暗害我爱死你了,甚至用上了“您”这样疏离的字眼。到底他是怎么了……从他被九音的邪气侵害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种感觉此时此刻,益发强烈起来。

“你……”她的声音刚刚颤抖着出口,却突然听见后院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号,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委屈悲哀孤寂无助,几近歇斯底里,并且还伴随着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喘声,让人闻之恻然。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整个客栈所有的房门都唰唰唰地打开了。还没等水迭澜探头看个究竟,隔壁房门里面已经传来腾地一声,随后闇隐不管不顾地从里面奔出来跑下楼梯,冲向了后院。

“庭主在用私刑吗……唉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家难得救回来了就要好好对待嘛相煎何太急啊……”柳清濯斜着眼看过去,接触到水迭澜的目光顿时又矮了半截,干咳一声,“呃,门主,弟子乖乖回去还不行嘛……”随后就垂头丧气地转身回到房间里去了。水迭澜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无法克制住双手颤抖地缓缓地握成拳头。

他……为什么要,刻意地避开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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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7 01:53:44 | 只看该作者
画桥折尽梅花枝(六)

闇隐冲到车前的时候,一抬眼便和柳雪庭主冷冷望出来的目光对上,脚不自觉地就杵在了原地。伴随着里面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变成低低的抽搭和吸鼻声,女庭主直起身来缓缓自车内走出来。已经看清楚佳人倩影的闇隐却先是一怔,随即微微抿住嘴将视线别开。绷住绷住绷住。千万——不,能,笑!

“闇门主你以前真不容易。”这句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硬挤出来的,被蹭了满身鼻涕眼泪弄得衣衫凌乱的女庭主难得地一头青筋——自己太高估对方了,本以为九音出身九漓坛那样的地方应该会像柳清濯那样在拔怨气的时候作烈女状一声不吭纹丝不动,没想到手指刚一碰到她的身体对方就跟被扎了一针似的飞扑上来嚎啕大哭,凄惨无比难以招架。虽然早知道仅剩盈魂的少女是绝对无害的生物所以才让她抱住的,但是也不能一直抱着还哭蹭不停啊!如果换作是其他会武功的女子尚能一掌敲下去让那位哭闹不休的主儿歇歇气儿,但是自己……唉,早知道就先用昏睡虫之类的东西放倒她了。

“庭主谬赞了……”低头回答着,嘴角隐隐逸出笑意。柳雪庭主何时能被人整得如斯狼狈。一念之仁果然要不得……不过想到是因为那人,笑容就又加深了几分。——庭主并不讨厌她,甚至,有些喜欢她的样子。这真是太好了。

天圣眯起眼睛,九音满脸泪珠的脸犹自在目。那么干净的盈魂真是少见啊。人心总易入魔,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名为孤叶的九漓坛弟子死去,恐怕这个女孩子的灵魂还不至于会被刺激得怨恨丛生导致清正的盈魂也有邪气趁虚而入吧……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襟,皱着的眉毛还是没有松展,只不过思虑的事情换了一件。“闇门主,”天圣一边开口一边走向彩歌楼,闇隐即使内心担忧着九音也不得不跟随在庭主身后安静听着,“我们此时已经抵达扬州——扬州白家,有样重要的东西我希望能够兵不血刃地取出来,”脚步顿了顿,侧目,黑色丝带飘起来温和地抚过身后之人的脸,“你……能做到么?”

“属下自当全力以赴,必不让庭主失望。”已经意识到庭主所指为何,闇隐微微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心知这是一个绝无否定可能的问题。“很好,那么立刻去准备,这三天之内我希望能够见到那东西。”天圣加快脚步走进了客栈,踩在楼梯上的时候回眸看了一眼还在门口发呆的隐门门主,沉声提醒,“对了,九音那辆车,我说过——不能允许柳雪庭任何弟子靠近的。”看着对方还是一脸懵然,加重语气,“任何『弟子』。”

诶?!庭主的意思是……闇隐蓦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天圣,然而庭主已经回房,留下一扇虚掩的门。她原地迟疑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目看看后院的囚车。九音,只有三天,再等我三天。三天之后你就自由了,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你遭受任何苦楚,我保证。

天圣推门进入房内,却见甄零负手而立在窗前,神色严肃。“零,出什么事情了吗?”不问则已,一开口对方就一记眼刀瞟过来,天圣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似乎上次去彩歌楼收拢雪流星被他撞见的时候,他就是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有点心虚却也有点莫名其妙,因为她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会让他如此憋气的事情。

“其实你在车里睡觉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了很有趣的事情——圣,你原来还押上整个柳雪庭的名义去帮人家?”红衣男子似笑非笑靠近,口气降低到冰点,听得人骨头都在哆嗦。然而天圣却是一下子明白了他所说的事情,不觉脸色大变:“零,不是那个意思……你该知道,那个人帮我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才……”“我也没说你做错什么啊。”柳雪庭的零庭主笑得眉眼弯弯,音调却与神色背道而驰十万八千里,“只不过这么把我架空,真让人家心里有种被卖了还在帮着数钱的感觉……”足尖一点,还在发愣的青发女子就被一把扯进怀里,温温热热的气息若有若无扫到耳后,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一段冰冷刺心,“圣,反省时间到了喔。”

“我,我错了还不行么……对不起嘛,下次我会和你商量的……哇,别碰!那个,等等,先让我看看那信上写了什么……”垂死挣扎一番发觉无效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将醋坛打翻到底,天圣隔空摸到桌子上的信笺,刚把开头『修罗门大弟子胸没剑致柳雪庭圣庭主』一行字看完,就被怒气值满槽的自家男庭主不容反抗地扑倒在床帐之内。

==================

四日后,扬州城东郊荒山不回岭。

面朝正义门派的一片森冷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背对一片悬崖峭壁下方是望不见底的深渊,胸没剑平静地在心里问候了发明“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句话的人的祖宗十八代,然后将镰刀的锁链紧了紧。看来这年头在江湖,能和他们修罗门讲信用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吧,连老天都是。就如同前几天和柳雪庭写信……『让柳雪庭帮忙屠尽诛苍南岚两派江南三家』,几乎在别人看来,应该是无稽之谈的痴人说梦的事情,对方会帮忙才怪。他也并未指望这些,只是想让柳雪庭内部出一点乱子,如果能因此让别的门派目光转移到柳雪庭更好。

不过,柳雪庭还没出现内乱迹象,自己就已经先被逼至绝境——现世报也不用来得这么快吧?快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队伍里出奸细了。说回来他不过是听说柳雪庭来到了江南想要找找小霜和灵雪的下落才绕远道去扬州的,修罗门过街老鼠般的境况让他遭受围攻追杀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但是为什么此次在扬州城的东边荒山上赶路都可以被人设计埋伏!?且战且退地毫无悬念地退到了悬崖边上……或者说,是被这群南岚剑派的人赶到悬崖边上的。

无名的断崖,与对崖的距离大致目测便心知十丈左右只少不多,估计两个自己的轻功加在一起才能勉强飞渡。可惜现在已经将近筋疲力竭的地步,估计连半个自己的功力都拿不出来。该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么?望着那些怒视自己咬牙切齿的南岚弟子,修罗门的大弟子突兀地露出了招牌的阴冷笑容,将镰刀向前一伸:“来吧,谁先上就割掉谁的脑袋——爷最喜欢干脆利落有胆色的小子了,一定会给他个痛快的。”

没人上前。对方是一个人反而无所畏惧,而己方却不能不顾一切——修罗门的这位魔鬼弟子动起手来毫无人性,他们的身后已经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不少同伴的断腿断胳膊甚至尸体,耳边回响着同门的呻吟声,愤怒此时此刻已经压不过恐惧。所以大家义愤填膺的表情,更多的只是因为骑虎难下而已。然而好不容易在这里截获了修罗门的首席大弟子,如果不杀了他,那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悬崖底下吹上来的凉风渐渐灌注入后背的衣服里,胸没剑仿佛失去耐心一般用力一挥镰刀:“自称名门正派,居然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杀一个人都要大眼瞪小眼半天,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你们先等等!”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声,众人惊愕地回头,看见南玉澄匆匆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跑来,身后还跟着满脸黑线的阿尔。果然……如果不是阿尔帮忙,如何能找到这位看似文静其实满骨子傲气的大小姐啊。前两天因为她拒绝回南岚剑派和诛苍剑派的大弟子成亲,已经气得南掌门坐立不安,接连三封信过来让凌寒风强行送她回家,而她干脆直接不告而别一个人躲出去了两天,找得凌寒风眼睛都快瞎了。

无论如何是掌门千金,没有不听从之理,于是弟子们纷纷让开路让大小姐跑到前面还气喘吁吁了半晌,最后抬起头来直视胸没剑。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胸没剑,表情很复杂。这个人曾经率领一群修罗门的弟子布下埋伏对付自己的门派,让师弟们死伤惨重,她和南岚的其他人一样,恨死了他。可是……此时此刻,她该说什么。打破了一个对峙的僵局,却进入了一个更加沉寂的僵局。因为对方也沉默了,他的目光如同一片死灰,她无法理解。“大小姐……”在她还在神思恍惚的时候,胸没剑先开口了,带着一丝蔑然的轻笑,“你当时被我像拴狗一样捆着脖子的时候,似乎是想和我说什么来着?快点说吧,不说的话,可就没机会了哦。”

他的瞳孔迸发出的目光仿佛点染了丝丝缕缕杀意,瞬间揭开南玉澄不忍回想的那个片段——勒紧喉咙的锁链,镰刃划下带起的劲风,被小真的棍子挡开的瞬间叮当一声震得鼓膜生疼,随后一切骤然席卷而去不留丝毫痕迹。她当时想说什么?被扼紧了喉咙和死亡如此靠近的那个瞬间,想对那个要杀自己的人——说什么……?

仿佛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喷薄而出,南玉澄突然提剑冲了上去,众弟子猝不及防,都被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阻止,浅蓝的人影和黑色的人影在悬崖绝壁旁不足五步的距离已经打作一团。锵,剑撞于刀刃,对方的力道将手腕都震得向后一弹,险些刺中了自己,然而南玉澄不退反进,一次次将剑尖送往对方心口,冒着被弹回来的危险绝不停手,与此同时声色俱厉的质问在喘息中拼命地扔出去,一句一句,“为什么杀人?!什么人该杀?!谁是无辜的?!杀尽了世人于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不能放过别人?!为什么别人不能放过你们?!谁能放过你们?!谁又能放过我们?!”直吼得声线都走了调,仿佛还夹杂了即将汹涌而下的泪水,然而她的眼睛却是明丽的,没有任何朦胧水气,带着剑一般雪亮的光芒。

胸没剑的心里仿佛洪水般卷过一阵颤栗,少女的质问远比手上的剑势来得凶猛,狂风暴雨般不给人拒绝回答的机会。手中招招抢攻的同时却步履凌乱几乎要把自己送上对手的刀口,这样的她。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在用“挣扎”二字形容的少女。

“澈江。”胸没剑突然笑了,并非那邪气逼人的笑容,却让南玉澄没来由地一顿,下一刻手腕便被扣紧。“你的这些问题啊,我可回答不了。”胸没剑一挑眉毛,神态带着捉弄人的自若,仿佛又回到了企南岭两个人独处的那一日,“不过我倒知道有个人没准会晓得,我送你去问他,如何?”

“你……?!”南玉澄诧异不已,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松了剑上的力道,有点不敢相信地看向胸没剑的眼睛,然而那抹惑人的挑衅的笑意,却已经消失无踪——“师姐!”阿尔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拔剑冲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一股大力将她拽了起来,整个人被抓着跃到半空中,眼前的景色一晃而变,映入了一片令人浑身冰冷的幽黑。看不见底的,深渊……胸没剑居然带着她,企图越过这道悬崖么?!那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应该说,他要和她,一起掉入万丈深渊,死在这地方吧?!

“澈江师姐!”阿尔拼命跑向悬崖,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抓到,随后便被几个弟子慌手慌脚地拉住,他们怕他也要用轻功去追回他们。南玉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对方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地下坠,看来胸没剑的轻功已经到了极限……眼望着距离对崖明显还有一段距离,她闭上眼睛,苦涩地一笑。自己最终是和这家伙同赴黄泉?若是这样,倒也不差……等等,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大小姐,在下就送到这里,接下来要问苍天什么问题,请您自便。”颊上红晕尚未褪去,耳边突然传来冷若冰霜的声音。

南玉澄如遭雷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身体一重,整个人居然被向下按去,随后后背传来一阵重压,她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事情转折得太诡异,太突然,太出乎意料,让她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胸没剑居然已经调整好动作,一只手擒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压住她的肩膀,用力一个倒翻,整个人一下子在空中跃起,蹲在了她的背上!随后,以身下踩着的人为借力点,卯足了一股劲,胸没剑松开双手猛力一蹬,在南玉澄的身体被这股力量猛然推坠的瞬间凭借轻功再度起跳,整个人平安地越过了剩下的距离落在了断崖的对侧。而南玉澄早在他松手踩踏的那一刻,就带着震惊不已的神色,连挣扎都未曾来得及地落了下去,甚至没有人听到崖下传来任何水声和惨叫声,悄无动静。他回过头向断崖下的深渊望了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南岚众人的视线。

“澈江师姐……”阿尔如同石头般凝固在崖边,甚至没有走过去探头看一眼的勇气,他茫然地转动眼珠,每一个师兄都还在这里,每一个师弟都还在这里。独独她不在了。瞬间地,令人难以相信地,不在了。

“啊啊啊——”十六岁少年的号啕痛哭突然毫无预兆地回响在空落的断崖间的那片天空。

==================

“庭主,昨日我们已经在江南白家取到庭主需要之物,为了能够掩人耳目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将其带出,所以迟了一些——请过目。”闇隐将手中的丝绒锦盒小心翼翼呈上,同时将眼睛盯死在地面上找蚂蚁——没看到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圣庭主最近只是微恙脖子上起的那只是麻疹……

“辛苦你了闇门主。”青发女子看出对方脸色暧昧,干咳两声,接过盒子打开。认真验过盒子里的东西之后,声音里立刻多出了几分欢悦,“很好,的确是此物。闇门主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天圣合上锦盒递给身边的甄零,将披肩围好推门出去,“差不多也该整备出发了。”“这就出发?”闇隐一怔。“扬州该拿到的东西已经拿到了,自然无需久留。”天圣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江南白家,估计也巴不得我们快走吧……”

“柳清濯你不要跑!给我回来说清楚!”门外突然传来水迭澜的咆哮,颇带几分气急败坏。天圣抬眼望向门缝不禁扶额,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九音盈魂本身清正排斥邪气,所以只要忍得痛苦,尚能有拔出的可能,可是这位主儿的现个性偏偏与荒魂最合拍,所以最近拔除怨气的时候没少让他吃苦头,时间也越拖越长。一来二去,就算水迭澜碍于身份不敢明面上质疑自己,也该去诘问另外一个人了吧。

“他会说么?”甄零在身后不咸不淡地发问。“会。他可不是能在心里藏事儿让自己不好受的人。”天圣微微笑着,眼神却是悲悯的,“何况这一个,还是已经不会百分之百为水门主着想的‘他’。”隔在中间的闇隐听着这一席话只有犯糊涂的份,于是弱弱地插嘴告退,带上门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正好撞见贤门二人在楼梯下你进我退你追我跑你打我躲。

圣庭主说的是什么意思,莫非阿濯已经不再对水门主忠心耿耿了?好不容易把硬生生跳出来的“变心”二字推回去,自身有亲自体会的闇隐很明白对于在一起的两个人而言哪怕是随意的一说这两个字都有足够摧毁一切的杀伤力。可是,庭主那席话绝不会只是随口一说……为什么贤门门主和弟子的恩怨,庭主会搅和进去啊。真是复杂……幸亏他们隐门不需要管这摊子事情,只要完成庭主的任务就好了。想着想着已经到了自己门口,还未敲门,里面已经有心有灵犀的那个黑发男子,笑盈盈地开了门捧上一杯热茶。

“亲爱的~”看到水迭澜动了真气,柳清濯突然停下脚步,无奈地走过去,一边开口一边做好防御姿势,“弟子对天发誓没有扯谎啦,真的只是拔怨气什么都没有做~零庭主在那里就算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嘛~呃就算敢我也绝对没那个心啊~呜呜呜人家对你的一片情比金坚爱如海深的心意你怎么就不能相信呢……”说着说着却看面前的人突然低下头去没了动静,柳清濯奇怪地凑近,手伸在伊人眼前晃了又晃,“亲爱的,亲爱的?”……不……不会哭了吧?

手腕突然被抓住,低着头的贤门门主没有作声,纤纤玉指令人难以觉察地颤抖着。不一样了……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在躲自己,在躲……以前的他在被自己惩戒的时候虽然也叫也躲也求饶,但是,此时的他,才是真正在躲。在避开自己……因着某些自己无论如何也追问不出来的缘由。她放心不下的也许只是他会伤害到自己,殊不知很多事情带来的伤害往往双方都要承担。

“吃饭去吧。”许久,她垂下了抓着他腕子的手,却没有松开。认识了这么久如果此时突然对他问出『你是谁』,也许会是一件顶可笑的事情吧。

(画桥折尽梅花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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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1 00:09:42 | 只看该作者
香屏空掩荒庭暮(一)

柳朝二十七年,金陵陆家、扬州白家、苏州宣家尽皆被灭,震惊江南。操刀者,柳雪庭。江南三家府邸被连夜焚毁并贴上封条,家族内上上下下无一活口。除了陆家家传珍宝·仙花瑕薇被柳雪庭扣住,其他各类奇珍异宝皆兑换财粮分发给江南百姓,以御灵天子之名。

十天后,柳雪庭班师回都,山呼海啸。

“这种元气大伤的做法还真亏你下得去手。”甄零坐在车里看着周围的人群,不禁放下手中的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语调微酸,“柳雪庭这下可和修罗门脱不了干系了……”“我们只是奉圣上密旨办事,何罪之有?”天圣微微笑,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更何况,斩草除根也算是免除了后患,对诛苍南岚也有威慑作用不是么?”“他们必不肯善罢甘休……”甄零有点烦恼地按了按额头,“说回来,今天晚上是不是该和修罗门的那些人见面了?”“是的。”天圣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已经飞鸽传书回去了,修罗门的大弟子答应好了带我们需要的人过来。今天晚上恐怕我们都得亲自前往修罗门那附近了。”“我担心的不止是这样……”甄零侧目,“那个锦盒……”“你是说绘卷?”天圣眯起眼睛笑了,“放心好了,等到见了那几个人之后……不就有结果了吗?”

柳雪庭的车子路过彩歌楼的时候,柳十二正在招呼着客人们。听到大家传言说柳雪庭回来了的声音时,她有点紧张地提着裙子跑到了门口,探头出去张望——只是庭主的车子已经远去了,她只看到了隐门的车队驶过眼前。水月骑在青驴珊瑚的背上,不紧不慢地对她递过一个笑容。她愣愣地看着水月,想要用眼神询问她关于公子的事情,但是车队走得太快,那一瞥过后,便只剩下了滚滚烟尘和围观欢呼的百姓们。

“对柳雪庭这么感兴趣?”人群里有人拍了她一下,柳十二看过去,居然是火之火。“火爷,好久不见,这两天您去哪里啦?”柳十二换上招牌微笑,甜甜地凑过去。“送个笨蛋书生回江南去,一路上看他跟失了魂似的,掉根树枝就能给砸死,不管他实在是觉得安定不下来。”火之火捋了一把鲜红的头发,“十二妹妹,彩歌楼还有精神点的孩子没?爷憋了好几天了,要两个健壮的去去火。”“没问题,有的是,请您尽管去挑~”十二转身迎着他进了彩歌楼,却又听到大厅里传来骚动——

“喂~柳妈妈呢?!这炒饭怎么能这么难吃啊!”一个酒客搂着身边的姑娘指着桌子上一盘子大呼小叫。暖玉温香在抱难免让这些大官人更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于是几杯上了头就开始借着酒劲对宴席上的菜肴吹毛求疵。夏宜眺被抱怨饭菜的声音拽出了厨房,跑过来一看却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为了难:虽然说彩歌楼不擅长家常小炒这点是没错,但是爷您指着一盘辣炒白玉海瓜子喊这种话要咱怎么去分辩啊。

柳十二走过来,盈盈笑着示意夏宜眺把海瓜子端下去,然后端起一杯酒:“爷,看您说的……咱彩歌楼的厨子那是全柳都数一数二的好手,江湖上的柳雪庭庭主和当今圣上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呢!爷您一定是醉了品不准味儿,喝了十二这杯就进房休息吧……”柔软腰肢一扭,酒就已经灌进了那个还在发牢骚的酒客口里,伴随着风姿娉婷的仪态和柔媚入骨的娇笑声,几乎能糜烂掉男人的骨头。

一柱香后,两位姑娘扶着“突然醉倒”的那位酒客摇摇晃晃上了楼。“十二姐真有一手……”夏宜眺在厨房里一边向外张望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早上白案师傅从炒饭客栈带来的炒饭。“我说夏胖子,这不是老麦带回来的饭么?”一旁的红案师傅扶额。“待会儿他回来你就说客人抱怨炒海瓜子没有炒饭味儿,我把这盒饭赔过去了。”夏大胖子头也不抬继续饕餮,“反正那海瓜子是他买的,没有炒饭味得他负责……我都替他挨训了,他也该承担他那份儿吧……”说罢一边作出大无畏状,一边扒进嘴最后一口炒饭。

==================

“柳雪庭贤门弟子柳清濯?”甄零注视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是,弟子柳清濯参见零庭主。”柳清濯一边低头行礼一边眼角余光瞟到坐在另一边的天圣,表情似乎还很正常不算严峻,心下暗暗舒气:幸亏圣庭主在这里,暂且不用担心会被严正过头的零庭主虐得太惨……灭江南三家之势雷厉风行,快得让人无法招架,期间亲爱的反抗数次,灭陆家的时候甚至拒绝参战,只给受伤的庭内弟子疗伤……想必两位庭主为此很光火吧。

“阿濯……”天圣缓缓开口,视线微微上移,“我尚记得你娘柳朝熙,曾以自身作引尝试解除天下至毒‘炙神蛊’,然而先天资质不足导致作法失败,盈魂被荒魂完食,年二十四即撒手人寰……”看到面前的青年脸色突然大变却一声不吭,天圣的嘴角浅浅一勾,“不,不该是柳朝熙,而是柳清朝熙……我明白,身为‘柳清氏’遗孤的你,是带着为柳清一族复仇的愿望参柳家一本进而灭亡你的父族……然而,你还可曾记得进入柳雪庭的时候,和我们许下的约定?”

“——柳清濯将尽自身最大能力,将水迭澜留在柳雪庭,即使不能,也决不让其为外人所用。”柳清濯将头垂得更低,接着天圣的话说完,发帘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笑意,“圣庭主请放十个心吧……无论是‘柳清’还是‘阿濯’,都没有忘记和庭主的约定。”

“是的。”天圣眯起眼睛,“因为那个时候,我许诺的人是‘柳清濯’。无论是哪个人都一样。”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前些日子我替你拔除了盈魂里多余的怨气,此时这样清正的盈魂的力量应该足以牵制荒魂的‘尸怨柩’,有足够饵食的它们不会轻易窜出你的体内……只是,”款款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柳清濯——不,柳清氏濯。你的力量对我们而言不够用……我帮你延命的代价是另外一个你的帮忙,你不会不明白吧?”

“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就是‘柳清’。”毫不犹豫的回答掷地有声,黑黑的眼睛认真地直视面前的金眸,“和‘阿濯’不一样的‘柳清’。弟子会谨遵庭主的命令,只要性命还在这里,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留住贤门门主。请庭主且放宽心吧。”说完还附赠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那种柳清独有的,透着墨色的微笑。

门被吱呀一声带上之后,天圣侧目看着甄零:“怎样?”“从你开始说‘年二十四即撒手人寰’那句一直到‘去留住贤门门主’那里,从头听到了尾。”甄零走到墙壁附近,俯首片刻,叹息着摇摇头,“你故意在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叫走柳清濯,还把谈话选在这么不防音的房间里,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她听见么……既然希望留住她,为何还要如此?”“因为无论是水迭澜还是柳清濯,都不是单单只为了对方而活,或者说为了对方而留在柳雪庭里。这一点和闇隐与夜翼不一样。如果这个心结不解开,柳雪庭反而会根基不稳。”天圣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真金不怕火炼,可是火炼总归是痛苦的,不是么?”

水迭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碗,将茶叶吹开一点。那不会是真的吧。那是故意的吧……两位庭主在配合他演戏给自己听吧……为什么,明明贤门那么多弟子,偏偏总要去找上他,难道真的因为自己与他都那么特殊么?蓦地扣上茶盖,她直起身子,视线看到门外徘徊的影子,推门便走了出去。

“阿濯!你过来,我……我有话要问你。”水迭澜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却是无比坚定的。柳清濯——自从认识你以来便给我带来无数混乱,此次我再不会允许你混水摸鱼瞒天过海——即使那是万劫不复的伤害,也要一分一毫绝无保留地,统统向我老实交代。

==================

风无尘安静地站在江南白家的废墟前,远远望去仿佛一个沧桑的老者佝偻在那里。他微微弯下身去,将怀里两个青罐子放在地面上,相依相伴的骨灰罐,就像那艰苦挣扎了一生的母女俩……如今终于获得永久的宁静了么。手中的信也无法交去给金陵陆家了……如果能够再早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喉咙里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涌动着,却始终无从发泄而出,风无尘抬起头,阴沉乌云自天边浮掠过去,压抑欲雨。

那时他失望而归,打算安慰她一下的时候,却闻到满室血腥气息,和隐藏在被中被狠狠一刀割断的腕脉。该是怎样的心死一片,才能让这位姑娘带着如同归家般的笑容走向冰冷不堪的凋亡?染血的丝帛,只有一个形影单只的“娘”,她唯一心心念念的亲人——以命书写,身殒魂归。为什么……她会这么去了?其实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她本该是外表羸弱却性子坚强的女人啊,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怀抱希望去请大夫的时候,还满心希冀能够延续这个柔软却令人心疼的女人……可是为什么最终选择终结了它的却是灵雪自己?

那个在自己收殓了灵雪的尸首,把后事办妥之后抱着两个骨灰罐子,在炒饭客栈里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一拳揍在面门上疼得他眼冒金星的那个少年——冷冷地说着“她已经死了”的火之火,他是不是也预见了这一幕?在一片朦胧间看到他满含讥讽的脸,和嘴角不屑的弧度:“眼泪还真多……书生都是娘们!全世界的女人死了你都要这么哭一通?就不怕把自己先淹死?”

自己哭了吗……风无尘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眼泪混杂着酒气,已经分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看着他还是一副迷蒙不知所谓的表情,火之火突然像是火大了一般,不耐烦地冲过来,抢过他手里的罐子就向门外走,转眼已经走出几十步。他一个人呆在那里昏昏沉沉了半晌,突然眼神一亮,丢下一块银子就拔腿冲了出去——

“还给我!那是灵雪姑娘和她娘亲的骨灰!”“是个男人就过来抢啊!抢到了就还给你!”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赶,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一路上打了多少场仗,他几乎气空力尽,对方似乎还是精力充沛。莫名其妙地被他“骗”到了江南扬州。入目白家已经满目疮痍的惨状,他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也几乎呆若木鸡。

火之火将骨灰罐抛给他:“白痴书生,你以为本大爷真会稀罕死人骨灰啊?再说,你看看眼前这家的状况,早送她晚送她回来,她都是一个结果,所以甭再哭了。”说罢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转身要离开,风无尘开口喊他:“火公子,下次若有缘再见,在下愿和你切磋武艺,哪怕三天三夜也奉陪到底!”

“切。”大笑着归去的火之火,豪爽如风炽烈如火。什么时候自己能像他这样如此随心随性该有多好……该做的事情该维护的人从来没有任何犹豫——火之火已经走了,此时江南白家只剩下了他孤单一个人。风无尘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不知道哪一种候鸟发出的叫声,凄凄切切,如同哀歌盘旋萦绕,他将罐子里的骨灰寂寥地洒落在已经化为残破断壁的江南白家的院落里,眼眶再一次红透,却没有泪水流下来。

灵雪姑娘……是不是以后,无论走到天涯还是海角,在下都再也不可能把你忘怀了呢?

==================

“柳雪庭果然说话算话,我对你们的信用表示钦佩。”胸没剑的披风遮住了他半张脸,目光仿佛在深黑的夜色里浸染过一般,带着纯粹的阴霾和杀戮之气,看得天圣都微微皱了眉毛:似乎这家伙和自己刚刚见面时替他解开封印的样子不太相同了,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了呢……“柳雪庭向来言出必行,即使这件事情并不是在下与你们事先约定过的,但既然圣说了,柳雪庭也自然会依照许诺行事。”甄零干脆利落地接上话头,同时略带不满地扫了一眼还在发愣的自家情人。

天圣回过神来,干咳一声上前两步,“胸没剑公子,柳雪庭本不欲如此待江南四家,但既然约定好帮修罗门完成一事,柳雪庭自当尽力做到。”一边说着一边转移视线,看到修罗门的一行人安静地站在胸没剑的身后,那个名为项让的弟子悄无声息地捏住了水螅的袖管。他似乎已经注意到柳雪庭圣庭主频频看过来的视线,此时此刻似乎在计量着什么。

“既然如此,便多谢两位庭主——不过,今次两位亲自前来,似乎还为了别的事情?”胸没剑面无表情,对周遭突兀紧张起来的气氛置若罔闻,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不错,是上次和修罗门的各位见面的时候还没有办完的事情……”天圣缓缓抬起手去,纤纤玉指一扬,点向水螅:“这个毒药师……柳雪庭想借走,不知道修罗门的各位意下如何。”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修罗门众人都像炸了毛一般骚动起来,将水螅挡在后面,兵刃刷刷亮出,一副毫不通融的架势。水螅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一怔:修罗门的弟子会这么在乎自己么?不……还是……还是害怕自己说出来修罗门的秘密之类的事情?可是自己来到修罗门,并没有发现任何秘密啊……项让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水螅纠结的表情,手中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捏紧了,蓄势待发。

“上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你们要这个人。”胸没剑轻轻地笑了起来,突然哼地一声亮出镰刀,刀尖稳稳地横在水螅的面前,“不过真是可惜,这家伙中了掌门下的‘十日月’,每十日必须服用修罗门的解药,否则必定于下个月毒发身亡。如果他不要命,愿意随你们同去的话,我们倒也不会拦着。只是可惜……这个没长进的家伙最怕的就是死,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不被杀而苦苦哀求掌门将他留在修罗门当药师了。”“圣……”甄零听到天圣的话也有点诧异,压低声音问道:“柳雪庭不是不收外门的弟子……么?”

“真的是这样么?”天圣突然冷厉地一笑,视线猛地转到水螅身上:“你真的怕死么,修罗门毒药师水螅——或者说,那个因为第一次出诊却误诊而导致顾家传染病暴发,让顾家余子怨恨于你打算召唤‘炙神蛊’报复却反而因为失误而将其转到了柳清氏幼子家头上并害得柳清氏长女怨气缠身的——江南水家长子,柳雪庭贤门门主水迭澜之兄长·水螅?”

水螅恍若雷亟贯体,整个人僵在原地。柳雪庭主毫不留情揭示的那个过去——那个从不为人所知道的过去,三言两语道破的真相如此迅速凌厉而毫不留情,已经连喊出“胡说”的余地都没有的……自己真的是怕死吗?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家雇佣的修罗门的杀手血洗了水家,而唯独躲避到现在的自己真的是因为怕死……才会不惜一切哪怕成为修罗门的俘虏,乃至帮凶……等等,莫非……“当初让修罗门的人保我的人,莫非……”水螅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柳雪庭主,“你——你们到底知道多少?!”

“水螅公子,请和我们回柳雪庭吧。”天圣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令妹她,等你已经很久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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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 21:55:13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我是不想回帖的……这样存成txt删减还方便点(PIA)
水螅同学,五云丹也等你很久很久了!从第一回开始就……啊啊啊当初那对紫衣青衫的少女已经阴阳相隔当初那骄傲不驯的胸没剑在我心中的形象更为无情锋利了当初那温和微笑的书生也沧桑了不少而那个如水的水姑娘也开始轮到被虐了……【突然间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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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3 00:33:02 | 只看该作者
以下引用银杏于2009-1-2 13:55:13的发言:

其实我是不想回帖的……这样存成txt删减还方便点(PIA)

摸摸,全完结后会打包的,文啊图啊未公开特典啊都会有哟{/hx}



香屏空掩荒庭暮(二)


乌云如同灰败的棉絮零零星星挂在天幕,半掩一钩黯淡的残月。柳雪庭此刻死寂得鸟叫虫鸣都无法听到,连湖水都如同镜面一般寂寥无声。

贤门门主抬头看着被窗外偶然吹进而摇晃的烛火,不禁叹了口气,走过去关上窗子顺手又将灯挑亮了些许。沉默从暮色延续到夜深,她一直在等更加明知真相的人归来为她作解释。然而……柳雪庭主没有回来。本不愿直接问他,只是不希望最不想得到的答案是他亲口说出来——可是,水迭澜心知,若此时不弄个水落石出,彼时将有更加深远的痛苦延续于两人之间。

“事到如今,你也该说出来了吧。”贤门门主终于缴械,摇头叹息着低下头,眼角余光依稀看到灯影里摇曳的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形。“阿濯……”刚刚开口唤着那人,就蓦然被青年微笑的声音打断:“门主,在下不是『阿濯』……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柳清』。”看到千草色裙裾的佳人身影不出意料地剧烈一顿,他笑得安静而温和,眼神却毫无感情一般接下去说,“门主……弟子承认隐瞒了你多时,请恕罪。”

“……柳清濯!你不要闹了!”水迭澜的声音隐隐颤抖,“我只要你告诉我——”“弟子这就在告诉门主。”柳清濯缓缓地踱步到水迭澜身边,引着她离开风口大的窗边,坐到案几旁边的椅子上,刹那的温柔举措让贤门门主一瞬间恍惚觉得迷乱了,不知身前此人究竟是谁。水迭澜怔怔抬头,却看见柳清濯眼睛里出现了久违的却足以让她浑身不舒服的眼神——那曾经在官家带着婆罗门花找上门来让他们鉴定的时候,此人凝视着婆罗门花仿佛浸润墨色的目光。

“门主还记得当初陪弟子去企南岭找老前辈封印『尸怨柩』之事么?”柳清濯的微笑,淡漠得仿佛事不关己。还没等水迭澜点头,他便接下去说,“『尸怨柩』这东西,在诅咒中冠以翘楚都不为过,当初皇表妹遭人咒杀,却莫名其妙地让我当了替罪羊……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这劳什子玩意有多要命。不过多亏了老前辈医术超群,柳清濯才能捱得过那些岁月——至少能够到现在。”看着水迭澜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几乎要跳起来捂他的嘴,柳清濯却依旧只是毫不在意地说下去,“老前辈用符咒和药理将我的『尸怨柩』镇压于其中一半灵魂上,另一半灵魂得以保全得干净无垢,于此,『阿濯』才会出现在贤门门主你面前。”

终是忍无可忍一般,水迭澜呼地站了起来:“……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可是你说你不是『阿濯』……”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刺痛让她的眼睫不住抖战,直直盯着青年漂亮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尾音已经难以控制音调,但柳清濯不为所动,若无其事端过桌上盖碗茶,就着贤门门主喝过的地方抿进一口润了润喉咙,然后抬起头来凝视对方扯开更大的笑容:

“因为亲爱的你让庭主他们不放心了。如果事情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如何——水门主,柳清濯只是一介区区贤门弟子,说得更白一些在柳雪庭里如同蝼蚁什么影响都没有,如若庭主高兴,捏死柳清濯那是轻而易举之事,由不到『尸怨柩』发作,柳清濯恐怕就已经一命呜呼……”合上盖碗,叮一声轻响,“但是柳清濯运气还不错,至少在加入柳雪庭之前曾经和庭主交换过契约。”

“契约?!”水迭澜吃惊地叫出声来,“你也——莫非……”“当然,不光是门主你和庭主许下过约定,柳清濯总不见得是跟着吃白饭吧?”贤门弟子微微向后倚靠,满脸慵懒的神色仿佛在话家常,“弟子曾答应柳雪庭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贤门门主留在柳雪庭。而且,答应这件事情的人既有『阿濯』,也有『柳清』。当『柳清』发现门主的状况已经不能被『阿濯』所控制的话,那么自然挑大梁的人要乖乖给他易主。”一口气说完这些,侧头递过一个无辜的笑容,“而且,这件事情即使是『阿濯』,也是同意了的哟。”

“你是……柳清……”水迭澜何等冰雪聪明,转眼便了解了对方话中含义,“那、阿濯呢,阿濯到哪里去了?!”“不会再有阿濯了。”柳清濯伸手拨弄灯蕊,仿佛有莫名的气流从手里窜出,原本平静的烛火开始疯狂躲避他的指尖,“所以我自己去向庭主请命,将原本封存在『荒魂』上的尸怨柩的封印解开——”对方的眸子猛地瞪大,他笑着摆摆手,“亲爱的不要担心,九音姑娘的前车之鉴庭主已经看到了,所以这次做得也很小心……目前荒魂盈魂共同被尸怨柩分食,而盈魂那部分的怨气又可以定期让庭主拔除,所以在下还有一段日子可以熬,不会这么早踏进棺材的。只不过,”他站起来,将手背在身后俯下身子看着因为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已经木然了的水迭澜,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封印解开的那个时候,『柳清』也出来了……”

“柳清濯的灵魂里,原本较为强势的一方就是『柳清』。只是因为阿濯先前做的事情为他所认同,阿濯才能一直掌控大局。可是亲爱的,你为什么要在这当口儿坏事啊,唉唉……”柳清濯摊开手掌,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虽然我也正是爱你宁折不弯的脾性,可是为臣者要先放‘忠’字在前头啊……就算你不认同,至少至少,这个字是让你保命的钥匙。”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水迭澜,又不出所料地,对方仿佛被吓到一般神经质地连退两步。

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继续摊牌,“不过即使没有柳雪庭,恐怕事情也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吧……亲爱的,无论是柳清还是阿濯,他们都是『柳清濯』的一部分,换言之——他们,都是认可你的一切故而会留在你身边。然而……你所认可的,到底是谁呢?从你救了柳清濯那一日开始?”

水迭澜怅然地握紧裙角。她认可谁?眼前的人是谁?不会在自己反抗庭主之后笑嘻嘻地上前去给她求情,不会事无巨细时时体贴刻刻殷勤。他藏了太多的秘密然而自己从未去追究过,现在看来,到底是因为不想去追究,还是因为一直在害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承受这些秘密的力量?原地踌躇半晌,还是决定选择沉默把话头交给对方。

“娘亲身负诅咒,年方二四撒手人寰。我不求能和娘那样才华横溢,只求平安一生。”柳清濯注视着贤门门主的眼睛,“柳雪庭主可以许诺这个愿望给我,那么,我便尽力去完成庭主所交托的一切,哪怕要为此牺牲曾经的『阿濯』,也无所谓。”言及至此,似乎毫无挽回余地,“水门主,柳清的存在意味着要对庭主的嘱托尽十二分的力,在这个前提之下即使是门主你,如果太让我感到棘手,恐怕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说什么?!他什么意思?!水迭澜猛地抬头,怒视面前的青年:“柳清濯!——我,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和以前的你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我也有绝对不能改变的东西。贤门门主绝非草菅人命之辈,不当杀的水迭澜宁可自己被杀也绝不会动他分毫!你和我说的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即使是你,也绝对无法阻拦于我!”

唉。亲爱的……就这点不好。柳清苦恼地叹息着,被逼到这个地步,依旧还有绝对不容许自己倒下的理由。明明此时眼里佳人满目怆然,身体摇摇欲坠,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有如金玉坠地,坚如磐石。自己……是不是就是一直喜欢着她这一点呢?只是……只是……这个时间,是错误的。宁可亏了自己也要损人,这是柳清的一贯作风。千草色衫子的女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突然就被压近前的人影迫得后退两步,平素用惯了的飞针绝学竟在那人深邃的黑眸注视里失了准头,险险擦过贤门弟子耳垂,戳在烛台上引得室内光亮一阵眩晕。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腕已经被捉住,整个人被对方压在墙上。贴近的气息里泛着一丝熟悉的冰冷感,水迭澜心知那是尸怨柩作祟但依旧打了个重重的寒颤,不祥感爬满心头。“柳清濯……你要干什么?”

“弟子许诺过……只要能留住门主,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柳清濯眯起眼睛,背光的脸色突兀地阴暗得可怕。是的,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比如自己挣扎了那许多年的心情,比如她和自己共度过的夫复何求的过去与回忆,比如眼前千草色般雅致的裙袍,比如佳人身上熟悉而亲切的草药气息,比如……那双水一般澄澈清丽的眼。

如果……那眼就此永远永远的闭上了,将会如何?

==================

是夜,柳都炒饭客栈的房间内,三个人正襟危坐,水螅被对面二人的目光审视得浑身发麻,最终仿佛认命般交出了怀里的小本子,然后冷冷地盯着天圣和甄零开口发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见到迭儿……见到我妹妹?”“少安毋躁。”天圣微笑着接过本子,仔细翻了翻,皱眉,“居然用特殊的天香草汁书写了这最后一页绘卷,难怪整个江湖遍寻不见。”“只要用掺了火蟾酥的羊脂蜡烛微微熏烤一下就能看到了。”修罗门的毒药师懒懒回答,“虽然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水螅公子不愧是杏林世家,对各类药草毒虫都了若指掌。”天圣眯起眼睛,“竟然也能知道南疆独有的毒蛊火蟾酥,说明对那里的咒术蛊术也有很多研究吧?”“圣庭主您什么意思?”水螅一挑眉毛,口气变得尖锐,“在下的过去似乎已经被柳雪庭掌握得清清楚楚,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在下也无言以对,庭主何须一再提起羞辱于在下?”

“并非羞辱。只是提醒水螅公子一件事情……”天圣侧过身去,自然地倚靠在身边红衣男子肩膀上,神色也透出一丝怠意,“令妹身边有位贤门弟子已经和她朝夕相处数年,情深意切——只是,公子您可能未必喜欢他便是。”

“谁?!”条件反射般开口询问,却在对方含笑的眼睛里获得了答案,水螅顿时从床上跳了起来,“难道是——难道是柳清氏……?!他们想对迭儿做什么?!”“水螅公子真是聪明人。”天圣盈盈浅笑婉婉开口,“就算别人不会记得柳清氏,水螅公子您肯定会记得吧……那时候您似乎9岁,按照水家传统要出门行医,然而因为误诊,害得顾家被痨疫所苦,几乎家破人亡……无法释怀这份仇恨的顾家幼子请来南疆法师作法害你,却因为出资不足,法师使用了低等的人偶,让这咒术打到了碰巧路过的柳清家某位公子身上——那位公子第二天就横尸了,又碰了巧的柳清家才女柳清朝熙那日刚刚研究术法失败背了一身‘炙神蛊’回来,所以柳清家以为是自己门风不严手足相残,也就没有怀疑到外人头上。”

“只是,”柳雪庭圣庭主突然娇笑一声,摆出了十足神秘感,“此事当真就能忽悠了柳清族全家尤其是目睹了亲娘蒙冤的柳清家幼子么?虽然说他娘亲背负咒怨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是如果是不白之冤,柳清朝熙才不会吃闷亏呢。太聪明的话就难免短命——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那位可是宁可灭了父亲一脉也要为自己的母亲和族人报仇,损人还不利己的柳清族的人。”天圣笑得轻轻,水螅却端地听出一身冷汗:“庭主所言即是说……”

“即是说,待到双方见了面,最难办的恐怕就是令妹了。”天圣打了个呵欠,“我也是好意事先提醒水螅公子。别的事情就爱莫能助了……水螅公子届时请好自为之吧。”

水螅看着天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甄零却蓦地站了起来,走到水螅面前递过一粒丹药。水螅接过来一看,下巴当时就脱臼了:“零庭主……这……这是……”“九漓坛秘炼五宝丹。”甄零面无表情,“足以解除阁下身上背负的‘十日月’。柳清氏濯背负『尸怨柩』,为了防止你身上的毒气被怨灵激发流窜,还是服下去的为好。”

尸、怨、柩?!水螅刚刚合上的下巴再次咵嚓一声脱了臼。迭儿……你惹上谁不好,偏偏会碰上这号天煞孤星?!莫非自己背负的罪孽,现世报还到妹妹的头上来了吗?!看着掌心的五宝丹,水螅此时此刻欲哭无泪得只想朝床边的墙上一头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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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柳雪庭的时候,已经是四更时分。街道那头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隐门门主走到门庭前,看到夜色里三个款款前来的身影,不禁微笑着俯首行礼:“闇隐参见圣庭主和零庭主。”“闇门主请起。”天圣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多礼,随即侧目看了一眼身旁还在不安着的水螅,然后看了一眼甄零。红衣男子会意,领过还在发呆的修罗门毒药师:“水螅公子,由甄某领你去见贤门门主吧。”

诶?!零庭主亲自带客人去贤门?真是少见啊……闇隐吃惊地看着甄零和水螅并肩离去的身影,随后将探询的目光转移到天圣的身上。天圣眯起眼睛:“闇门主,夜翼公子可在?外面风凉,我现在要去你们房间里坐坐。”……

“没有好茶,慢待庭主了。”闇隐将冒出热气的紫砂杯子放在天圣面前,然后对面坐下,夜翼默默地站在闇隐的身后,神色似乎也有点疑惑。这么深夜的时候,圣庭主跑到隐门门主的房间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是和他们带回来的那个人有关系吗?但那似乎是贤门门主的客人,找他们做什么呢……“闇门主。”天圣的话打断了对方的思绪,她托起茶杯轻吹两口,然后侧目看着隐门二人,“过些时日,我和零庭主要离开柳雪庭一段时间。”“原来如此。”隐门门主点点头,“请庭主放心吧……庭主不在的日子里,属下定当守护庭内安全。”“……并非完全如此……”天圣突然放下茶杯,坐正身子直视闇隐,“闇门主,今日我来这里,是为了将柳雪庭托付于你。”

“……啊?”啥?庭主说啥?!把柳雪庭托付给我……这……闇夜二人同时陷入混乱,纠结半天闇隐才怯怯开口:“庭主的意思是……像下江南那时候那样么……”“不。”天圣闭上眼睛,眉目深深敛起,额上的宝石在烛光下竟隐隐透出金色,“此一去……并不知结果如何。纵然是我和零,都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归来。也许十日,也许数月,甚至一年……在这段日子里,柳雪庭的弟子请两位务必尽自己全部的力量照顾周全。如果零庭主能够回来,那么全庭上下依然交由他来指挥,请你们倾力辅佐于他。”

“庭主……”闇隐呆呆地望着天圣。对方的口气如斯沉郁,宛若铅块塞满她的心口。从来未曾有过这样仿佛遗言般的嘱咐,庭主到底要前往何处,要做什么凶险万分的事情,竟然会将庭内一切交给自己?这两年来跟随着庭主,一直都见惯了他们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然而今日,为何天圣会对她说出这种未成功先成仁的话来?

“闇门主若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于你。”天圣睁开眼睛,侧头看她,“只是我权衡了庭内上下,唯有你们隐门无论力量还是心念都是最值得依靠之人——闇门主,我信你,所以托你。我希望你不会负我,可好?”说着这话的时候,流金的眸子直直盯着闇隐,纯粹得仅剩一片挚意,看得闇隐的心下都不禁微微一颤。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夜翼已经在身边发了话,“但若要圣庭主不能安然归来,在下要如何维持人身留在柳雪庭内?”

闇隐心中咯噔一声,也不由得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天圣。天圣笑着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上了眉心的宝石,一个发力,便将其摘了下来——“夜翼公子,你看这样,是否够了?”带着浅淡的笑容,天圣将宝石缓缓地放在了闇隐的手心。夜翼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吃惊得不能自已,许久带着钦佩的眼神看了看天圣,又看了闇隐一眼。闇隐点点头,两个人离开座位,向着表情在笑,眼神却无限悲伤的女庭主深深地行了一礼:“属下必将鞠躬尽瘁,守卫柳雪庭直至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未完待续)

生命即是责任。自己即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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