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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夜雨江南雾(一)
次日天色阴晦，清冷的微光穿透厚密的云翳，薄弱地覆盖了澄澈的西子湖面。原本应该热闹起来的早市此刻鸦雀无声，惟有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叩门声沿街此起彼伏地响起。
百姓们被挨家挨户地惊醒，开门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每个人家的门口都放了袋子上盖着官印的钱粮——那两年前桂江堤坝决口的时候，本该早就发到这里救助灾民的物资。他们正惊讶地议论，却听见车队和马蹄的声音浩浩荡荡从城的另一头传来。百姓们诚惶诚恐地看过去，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柳雪庭主甄零和天圣。
昨日朱家的陡变和眼下的情况，让人们顿时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领到了够他们数年吃用的钱粮而感激涕零的杭州百姓们便立刻下跪迎接。然而甄零勒住马缰绳，手臂轻轻使力搂住身前的天圣，向着大路两边的老百姓们朗声道：“都不要跪！”清越的声音回响在微润的空气里，百姓们纷纷立直了身体，恭敬地目送着甄零的马匹走过去。柳雪庭主此时的每一句言语，众人都莫敢不从。
马匹和车队在走到大道中间的时候停下来了。天圣懒懒地从甄零怀里探出头向后看了一眼，然后对他使了个眼色。甄零点点头，轻轻扬起下巴，以宣旨般的姿态拉开嗓子数落起江南朱家的罪证——勾结官商侵吞救命灾银灾粮，包庇恶霸强取豪夺草菅人命，行贿收贿买官卖官黑上加黑，以权谋私压榨百姓征收苛捐杂税……甄零浑厚的内力让他的声音传遍了整条大街，每念一条罪状，周围的人都义愤填膺止不住地齐声附和。
“圣上赐予柳雪庭秘密手谕，恩准柳雪庭先斩后奏，因此昨日江南朱家罪有应得，已悉数伏法，由柳雪庭代皇上诛之。”昨日临行前整个朱家庭园已经被他们带来的官府的封条糊死，朱家的辉煌过往全部在一夜间墙橹灰飞烟灭，甄零的脸上不禁现出一丝浅淡的笑容，似乎是拔除了一根久居眼中的钉子。天圣看到他舒心的笑容，也微微笑着在他胸口蹭了蹭。
“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姓们齐刷刷地跪下，向天高颂。
水迭澜捏着窗帘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柳雪庭主居然真的和当今圣上有私下的往来么？如此隐秘，连柳雪庭的四位门主都不知道……本来以为这次如此屠杀必然会引来朝廷注意，看来是早有准备一点都不在乎的。
柳雪庭……和当年的江南的水家和柳家果然还不一样。柳家会被赶尽杀绝，水家亦是妻离子散，朝廷的黑手却始终隐藏在幕后拨弄无法看清真相。可是此时此刻，以杀戮大行其道换来百姓崇敬的柳雪庭，在水迭澜的眼中却无比真实，就仿佛那个当初毁了自己的家族，也毁了柳清濯家族的朝廷。
是不是无论天子如何改变，这血与火都从来未曾改变过？
水迭澜放下车帘子，挡住自己脸上转瞬即逝的复杂的神色。柳清濯的声音在帘子落下的时候飘了进来，意外地收敛了轻佻散漫，带着无比认真的重音，蓦然敲在她心头：“亲爱的，可别乱来哦。”
听到柳清濯如此的声音，水迭澜仿佛被深深触动一般，叹息了一声复归沉默。
车队继续向扬州进发。不同的是斗门门主雪流星此时不在前面开路了，而是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押送着两辆车——里面分别囚禁着灵雪和风无尘，一路上被严密地监视着。风无尘最终没办法打过那么多人的斗门，不得不被他们抓回了柳雪庭。然而柳雪庭主并没有处置他们这些目击柳雪庭残杀江南朱家家眷的人，而是命令斗门拘囚他们，带着同行。
“朔门的弟子留着倒有些用，可是这个女子对我们有什么用处么？”当轩辕天听了甄零的命令将灵雪押走之后，天圣一脸不爽地盯着甄零：“零，我说过的，只要我们没法用的人，不管是绝世武功高手还是老幼病残妇孺，都要格杀勿论——前者落到别人手里会成为威胁，对后者不该有心软的余地……”
“就算我不杀她，也不需要这么生气吧……还是说，你这都要吃味么？”甄零一语点破天圣的心思，伸手把气鼓鼓的青发少女搂过来，“何况，她有用……你忘了么？抛开拥有江南白家的血统不说，她的父亲可曾经是修罗门里的首席大弟子，掌门的接班人呢……”
被拥抱在臂弯里的少女睁大了金眸，一脸了然地抿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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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浩浩荡荡出城之后，一只白鸽扑啦啦地飞来，在天圣的一声口哨后，稳稳落在甄零的胳膊上。甄零停下了马，四周便立刻围上来几个弟子谨慎地护卫。仔细看过白鸽腿上的字条之后，甄零和天圣再度相视而笑。“果然等不及了么……”甄零喃喃地说着，将那张纸条揉碎在手心，“等我们平了江南四家，也再去和韬岭墨家好好算算这笔帐吧。”
天圣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突然身体一歪，整个人差点从马上栽下去。“圣？！”甄零一把扶住她，看到她阴晦的神色之后整个人蓦地愕然。一向从容镇定的号称“雪华”的圣庭主，竟然也有忍隐痛苦的表情么？
天圣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再次向后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贤门门主的车子刚好从队伍最后面返回来。随后轩辕天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马前出现，沉声禀报：“庭主，属下无能，没有阻止水门主面见雪门主。水门主说要为雪门主疗伤，独处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属下无法探知具体发生了什么。”语气比平时说话更低几度，却毫无歉意。
“明白了。”天圣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随后抬手扶额，自嘲般轻笑道：“水门主将雪流星脑后的金针起出来了……”额上宝石发出清冷莹绿的淡淡光芒，在阳光里根本无法觉察，然而天圣的眼角却跳动了几下，仿佛眉心卡了让她难以忍受的毒刺，蹙起眉毛，牙关带着愤恨缓缓地咬上，“果然，控制住柳清濯还不够么……”
甄零的神色也冷冽起来。他一个翻身下了马，胳膊一带将天圣也抱下来，转头对身边的弟子们吩咐：“我和圣庭主坐车。”顿了顿，看了一下后面的车子，再度发令：“让轩辕天去看守那两个俘虏。你们几个去给我好好地盯住雪门主。”他身边的这些弟子都是心腹般人物，比斗门弟子更忠诚能干，听了他的吩咐，点了一下头就悄无声息地退开，向队伍最后方赶去。
此时队尾的车内，风无尘深吸一口气，并指一划，轻灵的剑气犹如蛇一般从手指间刺出，瞬间就将手腕上的绳子割断。用绳子根本困不住自己，柳雪庭莫非也不过如此么……他正准备爬起来看看车窗外的情况，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住了，无法站起身来。低下头再看看双腿，并没有任何束缚。是术法的力量？！他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敲打僵硬的双腿，不行，几乎如瘫痪一般。
耳边传来的是车子行进的声音，身体也能感到所在的车身上下起伏颠簸。风无尘作了几次深呼吸，视线将车里扫了一圈，最后凝聚在身下的地板。用指节轻叩，听到闷闷的声响。很结实很厚密，指风不足以切割开让自己逃出去。
幸亏还不是完全无法移动身体。他用力探身出指，荡起的剑气将车窗的帘子挑开了一点，毫不意外地看到轩辕天策马行在两辆车之间，周身杀气弥漫，毫无破绽可寻。他和轩辕天交过手，此人实力与自己不分伯仲，不可硬拼。何况，就算真的杀出去了，又能怎样？
——灵雪还在他们手上。
风无尘懊悔地摇摇头。如果自己不趟那浑水，灵雪也就不会被卷进来了……她本是无辜的。可是处在那种时候，他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觉察到风无尘在车里不老实的举动，轩辕天突然收腿脱镫，敏捷地从马背上一跃而来，抓住车窗直接挂在了车外面。随后车帘子被接卷起来，轩辕天面具后面的双眼里一束寒冰般的视线戳了过去，几乎把风无尘钉在了原地。随后他冷冷地开口道：“在抵达扬州之前，不会有饭吃。”随后车子又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轩辕天已经跃回马背上了。
风无尘闭了下眼睛，想起火之火豪放不羁的面庞。只有他那样充满了力量的人，才能够来去自如，不会落入别人的手中受到侮辱吧？心思转了一个弯，又想起灵雪被捉之时向轩辕天哀哀地乞求放过自己，虽然后来被轩辕天封了哑穴，眼神却依然坚定温和。思绪及此，心下骤然便是一软。
其实有些时候，一个人强大与否，也并不只是看身上的力量有多少吧？即使如此，自己……依然是最弱的那个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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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垂柳拥畔，姣花照水，此时的西湖在阳光下铺开一片金色流光溢彩，宛若娴静雅致的少女，秀外慧中，明丽内敛，美不胜收。
这里是杭州的名胜之地，此时行走于西湖畔的两位美人更是让人赏心悦目。九音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翻飞，一蹦一跳一喊一唱一笑，声音清脆似黄莺出谷，遍洒了一路一径。孤叶背着古琴一如既往地跟随在九音身后，不急不焦不言不语不躁，只是带着点点亲切的笑容，脚步徐缓如踏水前行，从容而不声不响。紫衣绿衫交织着被风吹拂起来，如此一动一静，搭配得完美和谐，又为西湖平添了一分别样的风景。
此时杭州城内已经热闹起来了，众人议论着柳雪庭主鬼魅般的来去，只是一夜之间，江南四家中的朱家就惨遭灭门……几乎没有一具活口留下来。官府的人已经把朱家大门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可是没有人去追赶已经离开杭州的柳雪庭的车队。也许这一次官府也知道，柳雪庭身上带着他们无法对抗的重要东西——当今圣上的手谕。
柳雪庭到底想干什么？莫非要把江南四家都杀掉？可是，从未听说过江南四家和柳雪庭有过什么恩怨，既然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屠杀殆尽，一个不落？孤叶表面上平和安静，心里却在反复思量。此次她们出来，名义上是游山玩水——虽然九音也确实实在这么做的——实际上，她们还有坛主交待的另外的重要任务。
“师姐，我们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吧……”孤叶在九音身后开了腔，“不是，还要去追赶柳雪庭的车队么？”
“好香~~！什么味道啊，这么香~~”完全无视。九音欢叫着向飘出淡淡的香甜气味的玉绣坊跑了过去，孤叶无奈地叹口气，快步跟上，眼睁睁地看着九音花了可以用一天的路费买了各种点心抱在怀里，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亦乐乎。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夜有床今夜睡，用来形容九音的旅途生涯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师姐……”孤叶苦笑着拿出手绢，帮九音擦了擦黏在嘴角的糯米，“这还是在大街上啊……不要这样随便……”
“啊，孤叶你也来尝尝，这桂花糕好好吃的！”九音像个小孩子一样，把手中咬了一半的点心送到孤叶嘴边。孤叶愣了一下，终究是不好推开，于是凑过去咬了一口，顿觉满嘴清香绵软，一股桂花的芬芳充盈齿颊。“好吃么？”看着九音献宝般的神色，孤叶也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孤叶你也很喜欢这些东西的~~”九音一边自说自话，一边离开了玉绣坊。孤叶看到她总算要赶路了，不觉松口气。刚追出去几步，突然发觉不对——
“师姐——你走错了，这是我们来的路啊…………”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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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圣的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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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轮眼
发表于 2008-8-7 14:15:15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