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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衍生]荒庭色彩十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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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梦旅人

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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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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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3 08:11: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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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天圣的马甲”所著《荒庭》为故事背景,十五种色彩为题炮制的同人。
衍生物是也。粗制滥造的有。

十五色彩表:
NO.1 白练
NO.2 朱华
NO.3 红鸢
NO.4 苏芳
NO.5 裏柳
NO.6 萌黄
NO.7 浅葱
NO.8 千草
NO.9 朽叶
NO.10 琥珀
NO.11 莺茶
NO.12 伽罗
NO.13 紫苑
NO.14 京紫
NO.15 墨染


十五题均为断章或短篇。
想到哪儿是哪儿。并未严格按照顺序写。
渣。请谨慎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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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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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08:16:50 | 只看该作者
其之三·红鸢


城池依山而筑,人由水门入,有十里楼台之盛。那湖是昔日柳朝开国皇帝下令开挖,故名柳赦湖;因为其中采纳了某位贤臣的见解,世间又称谏池。水通三江,早晚两潮;画舫名妓,笙萧嘹亮,士女喧哗。
长堤十里,两岸柳荫夹道,隔湖搂榭争辉。花栏竹架,常闻骚人吟咏;绣户珠帘,时露娇娥半面。酒馆十七八处,茶坊二十又三;端的是繁华盛地,富贵名邦。
世人呼此曰:江南。

庭园里静得出奇。
连经常在檐角屋牙间斗嘴的麻雀都不知飞往哪里去了。
天空和平日里一般倒阴不晴。说是晴吧,满天白云,无一丝缝隙;说它阴嘛,偏偏朦朦胧胧的日影又能淡淡自空中罩下,仍然可以教人热出一身汗。
风亭月榭,曲岸横塘,朱槛雕栏,烂漫奇花。
尤其是奇花。曲池假山畔,远篱数步,尽植异卉。上栽蔷薇,茶縻,木香,刺梅,木槿,金雀;下种蜀葵,凤仙,鸡冠,秋葵,莺粟;更有那金萱,百合,剪秋罗,剪春罗,满地娇,十样锦,虞美人,山踯躅,高良姜,白蛱蝶,夜落金钱,缠枝牡丹……
……无所不包,十分繁茂。端的是四时不谢,八节长春。
从女眷们居住的西厢房里悄悄闪出一条小小人影。
左右张望,打量着四下无人,正要踮起脚掐那一朵旱水仙。
『扑棱棱!』
却不意被飞禽扇动翅膀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
好容易静下心来,循声望去,只见庭园一角的玉兰树下,多出个金漆笼子。
眼角瞟向西厢,暂无动静。于是眉开眼笑地冲过去,盯着囚鸟细细端详。
鱼鳞状的羽毛叠成漂亮的翅膀,有红色的喙。
并且神情,凶悍非常……
『扑棱棱!』
那只漂亮的大鸟直直朝人冲过来,撞得笼子左摇右晃。
“哇哇哇!”明知不可能被啄,依然忍不住倒退两步。
于是这场大动静引来了西厢娇客。
“嗳呀!濯少爷你又乱跑了!”着红衣的丫环急急跺脚。
穿紫衣的丫环则引着一名容貌端庄的少妇上前,“濯少爷,您再这样,赶明儿就没人带你去看闹花灯——谁敢呀?”
“姨!~~”少年对这番抱怨的回应是扬起大大的笑脸扑进来人怀里。
少妇起先还试着板正面孔,三秒不到便噗嗤笑了出来,纤纤玉指用力点点少年的额头。“得了!那是你姨父,教人自企南岭猎户那边捎来的异族人的鸟儿,要给你做生辰!”摇摇头,“原还想瞒一瞒你,……哎唷,我就说哪里骗得住你这鬼精灵啊!”
异族人的鸟儿吗……
“谢谢姨跟姨父疼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人却死赖在少妇怀里,嘴中不迭说道。
她却只伸手戳人,“你呀,要真明白这一点,就是我佛慈悲!”
少年笑嘻嘻地撇开头去看囚笼里的猛禽。
“真是漂亮的鸟儿哩!”一旁观望多时的丫环忍不住出声赞叹。
少妇顺势望过去,也点点头,“老爷说这鸟儿名叫『红鸢』,会给人带来好姻缘哩。阿濯,要不,赶明儿,姨就给你上同城郡王府提亲去……?”
吓!那坨还在郡王妃肚子里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肉球?
“姨————!”冷汗涔涔地拖长声调。
周边人登时哄堂大笑。
少年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别开脸。
金笼中的猛禽囚禁已久,又单独一只,却依旧杀气腾腾。
名叫『红鸢』,吗……“姨,可以放它出来吗……?”
“哎……?这……的确,听你姨父说,这种鸟,异族人也是放养的……”
少妇犹豫了一阵,踟躇回答。
丫环在旁边笑着插口,“濯少爷心真好。日后这鸟一定也会感激的哩!”
感激……?
少年不置可否地瞟向在金漆笼内横冲直撞的飞禽。
鱼鳞状的羽毛叠成漂亮的翅膀,有红色的喙。
『红鸢』。据传,会给饲主带来好姻缘。
但眼下,它本身却是,独自零落天涯……
“……才不。它只会当真地狠狠啄我一口吧。”微微抿唇,低声嘀咕。
少妇奇怪地问:“阿濯?”
“喔。姨,我在看那边的缠枝牡丹,怎么好像是不认识的新品……”
引领众人朝相反的篱架方向进发。
转瞬将笼子与猛禽撇在了一边。

十数年如白驹过隙。眨眼韶华。
二人向左回屋,一人偏偏席地而坐;狭路相逢,任柳雪亭宽敞如是,依旧得借道过。
“柳公子。”轩辕天生疏有礼地招呼着,人却不看一眼。
来而不往非礼也。
柳清濯慢吞吞地放下书,然后抬头笑吟吟道,“这不是新任门主雪姑娘。”
一叶障目。只看佳人不见侠客。
“……”无视政策。冰雪般的美丽女子垂首而立,眉毛没动一根。
可惜来人号称柳雪亭天字第一妖孽,骚扰美人已成习惯,脸皮厚比边陲城墙。
依旧笑眯眯地盯着新任斗门之主白皙的脸蛋猛瞧。目不转睛。
雪流星也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不摇。不言不语。不笑不怒。
“……柳清公子。”轩辕天沉沉低语。隐隐警告。
真是令人扼腕。叹息着举手投降,“噢噢噢,好一片青山绿水,我去那边看书。”三下五除二收拾完毕,大踏步扬长而去。“轩辕兄请留步,不劳远送。”
“……”轩辕天望望湿淋淋的草地;忽然抬头,又死死盯住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良久,良久,他回过身来,“失礼了。门主,弟子这就领路回房。”
雪般清清冷冷的美人依旧静静淡淡,未发一语。
只是在轩辕天举步前行的同时,抬脚跟上。

人参,黄精,黄耆,白术,桔梗,长松,地榆,天麻,石蒜,柴胡……
……哎呀哎呀,明明花前柳下,目之所及却条件反射地背药名。
真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阿?濯。”来人一只手伸过来。
声音和动作都太熟悉,男子任由对方拎走自己百无聊赖中盖在脸上的书,同时笑嘻嘻地扑过去,“亲?爱?的~~~~你可想死我了~~~~”
『啪!』无比纯熟的将刚刚没收的东西砸出。
薄薄的手抄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包装颇为精美的书套半途掉落,水迭澜顺势注意到封面的真题是:《幽欲淫艳乐无穷》。登时满头满脸黑线。
“你——”指责伊始便惊觉不对。“……听说你特意跑到斗门……轩辕他们两个跟前挡路?”没错,没错,要骂这家伙有的是时候;——眼下要先把事情问清楚。
眼角暗暗瞟向地面,口中使劲儿喊冤,“亲爱的,我可在那里坐了半个时辰看书耶?”
“……是啊。在斗门宿屋的必、经、之、路,因为下雨而湿淋淋的地面上守株待兔半个时辰!”狠狠瞪过去一眼,亏他坐得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圣庭主为什么叫住你?”加重语气,然后忍不住戳戳戳。
“亲爱的……我就知道你很爱我很担心我呜呜呜……”感动地用力扑。
忍无可忍地抄起地上的手抄本拍过去,“少来!给我老实交代!”
“啊啊啊亲爱的这么拍你的手会疼而且这本书现在千金难求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揪住了某某的小辫子才刚刚抢过来还没看完的再拍下去我也好心疼啊啊啊……”
不怒反笑。水迭澜拿起书,慢条斯理打开,分好页数,两手做撕扯状。
“哎呀哎呀手下留书!手下留书!我这不是为了家庭和睦怕你生气才不说的么……”
柳清濯苦笑着告饶。
“说吧。你特意跑去挡那两人的路做什么?他们岂是好招惹的?”板正面孔。
偏偏柳清濯嬉皮笑脸,神秘兮兮附耳过来,“我去,看看新来的美人儿~”
水迭澜顿了一下。才问,“此话当真……?”
“苍天在上,若柳清濯有半句作假,便让体内唔唔唔——”
“真的就真的,扯什么浑话!”恼恨地埋怨。他还闲活得太长不成?
然后慢慢放开手,“……阿濯。那,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不多。很少。我看见美人儿发髻微乱,有些不太自然。她的额头眉心处,多出一点梅花烙。而且有点遗憾的由冰雪变木头。但最可恨果然还是没有半点可趁之机,你知道吗亲爱的,那个轩辕居然寸步不离他犯规啊啊啊——”开始抱头痛哭。
水迭澜无言以对望着某人。你才是,为什么从来正经不过两分钟……
然后叹口气,“那件事各门主都有一定预感。甚至还是,阿濯你提醒我的。”
明知结果不太妙,何苦还专门跑去招惹那两个人……
“那个嘛。好奇吧。我·对·美·人·儿·都·感·兴·趣~”笑嘻嘻。
真是——够了。“阿·濯·我·记·得·那·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嗳呀亲爱的你非常了解嘛~~~来,抱抱~~~~”顺势展开双臂。
顺手摘下一把具有刺激性气味的草药扔过去。
然后趁那人蹲地画圈之时缓缓开口,“……红鸢。”
“哎……?”正沉浸于种蘑菇的欢乐中的某某某倏地抬起眼。
将那人怀抱的药草扯出来再塞到他手里,自己也摘取相同的一把,开始示范性整理。
嘴里却开始闲话家常般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事。”
“哦哦哦那个命运的相逢吗?我也记得很清楚。”正经八百地点头。
手下忽停,险些给刺扎中。随即嘴角抽搐,“……的确,企南岭猎户众多,很难见到有人被一只鸟追啄得飞天遁地。”果然是命运的相逢。
“而那时亲爱的你真狠心呀,明明是某某神医,居然笑完了就见死不救呜呜呜……”不行,手上各种药材要碰坏了会被亲爱的殴打,只好随便擦擦袖子滥竽充数。
黑线。“果然每次我的名头一被你说出来,就很像江湖骗子呢……”
“嗳呀细节就不要计较了。重要的是那时亲爱的你多狠心呀啊啊……”捶胸顿足。
无视。无视。无视。“第二次见到你,那只鸟却不见了。”
“啊啊。是啊。不是告诉过你?亲爱的它实在太可恶,俗话说得好,『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把刀拔』——我将之沸水拔毛,葱花蘸酱油去了。”
“后来我得知,那是小时候你姨父送出来的生辰礼,跟着你形影不离,近乎十载。”
“对啊对啊我也被那死鸟啄了快十年这是多么凄惨悲情的人生啊啊啊——”
“那只鸟,就是企南岭特产的猛禽,『红鸢』吧?”
“对啊对啊所以它非要回去养老呀呀呀麻烦死了我就说拿去清炖火锅最好——”
“……那就是,你第一次见到二位庭主时,不慎脱口而出的『红鸢』吧?”
这一回,换成了水迭澜在笑吟吟。
“阿濯。你不是对雪流星,而是对二位庭主的举动感兴趣。”
柳清濯倏地顿住。半晌抬眼微笑,“嗳呀嗳呀亲爱的不带这样拐人的~”
“哼。那个为了八卦奋不顾身的人究竟是谁啊是谁啊是谁嘎嘎嘎?!”
“亲爱的亲爱的你先把草药放下当心被扎着手哎呀呀……”
新一轮的掐掐掐我爱戳戳戳大运动就此拉开序幕。
又名,冤冤相报,何时了。

红鸢。
鱼鳞状的羽毛叠成漂亮的翅膀,常成群作低空飞行。寻找猎物时,局部弯曲翅膀,尾部像船舵般经常使身体保持倾斜。有红色的喙。
传说中是对爱情专一忠诚的美丽鸟类,当然实际上是猛禽系。
据说它一生一世只能有一任配偶,若伴偶死去,就注定孤寂度日,日复一日。
譬如曾经姨父送给我的那只。

从小就觉得,红鸢,毕竟还是成双结对的好。
那样美丽的猛禽……也许,真能带来一些好运,也说不定。
毕竟我就沾光活到了今天。在本该早已死去的第三年。
你说是不?我亲爱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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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08:19:16 | 只看该作者
其之四•苏芳


叩叩叩。
“二位客官,小的把水送上来了。”
店伙计在门外点头哈腰。同时不迭伸长脖子,准备着多看两眼。
奈何跟前两天一样,候着他的依旧是美味的闭门羹。
只从门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放那儿吧。”
倘使忽略话里的低温,就会察觉那调子冷归冷,其实是很悦耳的。
不过此刻,店小二首先打了个哆嗦。
离开春久矣。天气咋还这么凉咧?
赶紧放下铜盆,掉头转身要走。
“小二哥。听外边喧哗阵阵,莫不是有热闹可瞧?”这时,有人叫住了他。
店伙计登时眉开眼笑,与人分享第一手消息,“客官有所不知。想这镇子方圆百里,就数我们兴顺号人气最旺。您瞧这不?今个儿连西域人都上我们这儿来了。”
“哦?西域人?”显然对此话题非常感兴趣。十分给面子。
店伙计也乐于给这位掏钱利索又和气的爷通风报信,“可不是吗?男的一头金发,那双眼睛,嘿,金光闪闪就跟猫似的。女的虽然蒙了面,那头发却是青的,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那可当真少见。多谢小二哥通报……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门里就传来一阵咳嗽声。
对了。这位客官就是半道上不慎染了风寒,才迫不得已在此小住两天。
摇摇头,店伙计不禁表示同情。
忽然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给我闭嘴好好歇着哪儿也别想去!”
“咦?可是……哎哟!……咳咳我错了……不过……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看情形,那美得惊人又冷得够呛的小娘子——虽然二人以手足相称,但世上哪来这般相处的兄妹——店小二当下判定他们是对私奔出来的小情人。
“咳咳咳……有理由的这是有理由的……你听我说……哎哟!”求饶在继续。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店伙计一半艳羡,一半同情地慢吞吞转身,步下台阶。

兴顺客栈是镇上经营了五十年的老字号。
临街是三开间大铺面,门外有四尺檐阶。内里货架占了小半边,连楼板上都悬满了蜡烛火炮。L型柜台三尺高二尺宽,后边塞满了棉竹大曲,企南陈色,瓦楞烧酒。
掌柜的端坐在一派镇上佳酿前,笑得合不拢嘴。
为着一睹西域人的庐山真面目店内挤了个水泄不通。
兴顺客栈今日注定生意爆满。
可惜不是人人都一样高兴。比如那对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
斜过去隔了老远的对桌。那名发色与中原人明显有差异的蒙面女子终是忍不住般『呼』地站起,却又因为旁边的男伴低声耳语什么,再度坐了下来。
青色的……还有那飒爽的凛冽风姿……难道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水迭澜惯来淡漠的眼神渐渐悄悄掺入一丝迷惘。
嗳呀。难得总是心外无物的这位姑娘会关注周遭事物。
柳清濯倍感新鲜地跟着转移视线,右手漫不经心地捏着茶杯。
生于江南繁华之地,兼又长在王侯官家,看多来往行商,对西域人说白了就是见惯不怪。倒是那二人虽则眼瞳与发色皆异,体格却和西域人种相去太远。
尤其那金发男子不曾蒙面,细看之下眉清目秀,五官精致,不像西域人。反而更似江陵子弟。常人不知,他却晓得,有些缘故可使中原人变得像西域之民……
“……!”蒙面女子倏地转过头。
她的男伴立时察觉,“圣……?”
“零。”弯起眉眼凑近。然后耳语,“……有邪气。”
金发男子蹙起眉,“感觉不舒服吗?”
“……倒没有。不是冲我们来的。”蒙面女子慢慢摇头。
只见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就好。是打哪来的?”
“喏。”她朝着源头努努嘴。
循着指示望去。以为又是什么獐头鼠目之辈,不料却瞧见一名捏着茶杯沉思的青衫秀士。深感意外。尤其对方反应过来回望的时候,还弯弯眉眼,送了个大大的笑容。
轻浮。吊儿郎当。很可能是纨绔子弟,但并不讨人嫌。
琢磨再三,金发男子缓缓开口,“……不像。”
“对。感觉他虽不够清正,却也不是奸恶之徒。”蒙面女子语带困惑。
但确实邪气正源源不断从他身上蹿出来……这样深重的气是很大的负担,决非常人承受得起,而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却泰然自若地同身边人嘻笑逗趣……
“……圣。”一声警告。
嘻嘻。蒙面女子心下暗笑,乖乖地朝自己的男伴凑近。
将方才的思考和疑惑统统抛在了脑后。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水迭澜冷眼瞅着不远处那个青色的身影一边哼小调般唱唐诗——只差没像晚香楼的歌姬那样手持红牙拍板——一边手把罗盘寻来觅去——风水先生才干这种事吧?
“嗯。水姑娘,这边这边。”似乎是找到了。停下来招招手。
冷冷刮他一眼。掉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进发。
“啊啊啊!水姑娘,错了错了!”那人还很好意思地站在原地大呼小叫。
没错。这地方她绝对比江南的公子哥要熟。
“啊啊啊!水姑娘!往日见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原来人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
青筋。这话什么意思?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先前都未曾得知,姑娘原来是路——”
说时迟,那时快。水迭澜已然停步转身,向某某人投去超必杀冰眼死光。
银牙暗咬,“企南岭唯一的医家。在这边。”
到底谁才是路痴!
“咦?传说中的企南神医?我知道啊。”料不到他还有胆爽快接茬。
真真恨不能吐血三升。知道你还拿个罗盘装神弄鬼,最后又找错方向!
然而柳清濯挠挠头,不解般问:“但我们不是来看大夫的啊?”
“不来看大夫你上企南岭做什么?”这回水迭澜真的诧异了。
新年伊始,柳清濯的病情就迅速恶化下来。时常无缘无故晕厥;明明不是风寒肺痨,半夜里却常常咳得喘不过气,吐在绣帕上的黑血更是触目惊心。她心知肚明,越往后,怕是白天也……不,应该说很快就会日夜皆如此了。
水迭澜恨自己身为大夫却瞧不出病因。那人却每每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只有时见她恼得狠了,才会淡淡说上一两句不是你的医术不够高明。又过半月,某日从昏迷中醒来,忽然说要上企南岭,还死活缠她一起去。她还以为……
“哎?你不知道?”柳清濯满脸诧异。
怎么可能会知道!水迭澜火大地瞪着那个在空中挥来舞去的紫玉罗盘。
偏他还敢痛心疾首望过来,“我将姑娘视作可托之人……”
很好。非常好。俯身拾起一株猫儿草,瞄准射击。
“哇哇哇——你犯规——你犯规——”我跳,我跳,我跳跳跳。
唰。车前草是有锯齿的。听它划开的风声。
青色身影赶紧将紫玉罗盘挡在了面前。千钧一发。咚。
“……哼。”拍拍手,微微得意于自己准头甚佳。然后想起什么,又微微脸红。
昔日,就连师父也曾说,端庄虽好,但她却严谨过度,这样岂不辜负了豆蔻年华。
但是现下……这么……这么……孩子气的心态和举动……!
意识到自己的幼龄倾向,不禁深受打击。水迭澜整个人僵住。
眼看战事休停,柳清濯连忙把握时机喊冤:“我跟你说过的啊!水姑娘,你问上企南岭意欲何为,我早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啊!”
“……你再跟我鬼扯试试!”不说还好,一提万事休。
水迭澜大怒,“谁会笑嘻嘻地说要来企南岭看风水,定棺材的啊!”
“呃……,明明人家就会啊……”柳清濯无限委屈地蹲地碎碎念。
吐血吐血吐血吐血。“你——”
“我看好了西南地脉向阳,能最大限度地镇住阴邪之气。”他却不迭递上了罗盘。
气不打一处来地要将东西打掉,却忽然发觉上边刻度经准的指针确乎朝着西南。
而且,正是那人要去的方向。她愣住。
难道难道。“你是……认真的……”
“我一个人总没法给自己收尸吧。拜托了。”那人笑一笑,状似虔诚地合掌。
再怎样。这位面冷心慈的水姑娘都不至于拿了银子就将他弃尸荒野吧。
应该……“喂喂喂,跟你说喔,这问题很严肃的。所以我才如此慎重地托付于你。不好好完成倒霉的可不是我这个死人。要是让『尸怨柩』就这么蹿出来搞不好连令师都会有生命危险哟——啊啊啊糟糕——没听见没听见啊啊啊水姑娘你什么也没听见——”
“……『尸』……『怨』……『柩』……”她喃喃默念着,语音发颤。
大事不妙。他头痛地蹲地抚额,“所以我都不想说啊啊啊又吓到别人了。”
“你……你为什么会被……”水迭澜并未亲见。但她知道那是多么恶毒的诅咒。
应该说,柳朝的江湖人,没有谁不清楚这一点。
柳清濯仰天长叹,“这问题真好。我也特别想知道。但一直就没人告诉我。”
“……”没有理由?他被人害成这样却没得到一个理由?
水迭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样的遭遇。
他却不再纠缠于此,转而岔开话题,“那个啊……我还没死呢。目前那玩艺出不来。姑娘要害怕,可以不必奉陪。只记得半年内每隔十五日到山下茶馆看看,若不见我,便上来收尸。企南岭的猎户们不同寻常,稍微吩咐几句自然知道上我的坟头严加查看,以防旁人偷取作镇邪之用的觅血艾与双鱼玉佩。被诅咒就够倒霉,我可不想死后几年十几年还得变吸血僵尸或什么……呃,等那个游历四方的谁谁谁回来,应该就能彻底料理我了……”
“……”无名业火起。且愈演愈烈。
偏他还要火上浇油,“不要图省事就随手烧掉喔,出来很麻烦的……”
“……”这人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许是被凌厉的寒光震慑,柳清濯悄然后退一步,暂时顿住话头。
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道,“我知姑娘热心向学,所以,真的真的,不要拿去解剖喔……”
呃,她没事吧?脸色很难看耶……
“……”很好。非常好。柳清濯你说的实在是,太好了!
咄。咄。咄。咄。咄。
飞身上前点穴:一二三四五。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水姑娘!?”
这套手法乃是传说中的企南神医亲授,独门绝学。
很•放•心•某•人•绝•对•逃•不•掉!
拍拍手,“柳公子。家师企南俄人。”
“……喔。”重点不在这里吧?
柳清濯不迭赔笑,“不知何处冒犯了老前辈……”
让这位冷静如冰的水姑娘终于痛下毒手?
“……”没反应。他完全没有向传说中企南神医求救的打算。
为什么?“柳公子难道不知,众口相传,家师『活死人,肉白骨』。”
性命关头,这人为何对可能的一线生机毫不考量?
“我知道啊。但神医也不能活僵尸吧。”青衫男子闻言只是轻描淡写。
没等水迭澜出声反驳,他又笑了笑,“而且令师也不会高兴的。”
“……”是的。师父一再告诫,不要沾染官家事。
他动了动,似乎想耸耸肩却办不到,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微笑:
“姑娘不必为我费心了。这不是大夫的活。”
没错。他说得对。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他通情达理。生死由命。看得很开。
她应该欣赏这个人竟能如此豁达。不再对此多加干涉,并且应承他的合理请求;反正可以就近也住在山上,再说收尸不过举手之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呸!
水迭澜火冒三丈地拖起人就往相反的方向疾走。
“哎……哎哎哎!?姑娘……姑娘……那个姑娘!你走错了!”
“柳公子。你不知道大夫的脾气吗?”
“……哈?”他茫然了。想摇头,可惜脖子以下全不自由。
水迭澜慢慢微笑,“阎王要人三更死,大夫偏偏留他到五更。”
“咦!咦!咦咦咦!?但是……可是还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那你就老老实实给我等到十五!”
“不带这样的!喂喂姑娘?姑娘?小姐?娘娘?天仙啊啊啊——”
水迭澜心情愉快地朝企南岭•神医处进发。
毫不理会身后如何求爷爷告奶奶。鬼哭神号。
真好。山路十八弯。

简朴的茅屋中三人端坐。
恰好男女老少。
老者哀叹之余直指蓝颜祸水,“乖水儿。你知他什么人?”
“……柳清濯。”徒弟轻声回答。眼观鼻,鼻观心。
拍桌而起。“对!柳清!他是柳清氏!那个被柳朝灭了门的柳清氏!”
原本乖乖蹲在墙角以茶代酒的青衫男子手一顿。随即扬高眉毛。
“柳家因皇位之事株连九族。弟子知错。可是师父……后人何辜。”
水迭澜闻言低了低头,却轻声辩驳。
“你不知道!乖水儿!你不知道!”老者猛摇头。
用力指住努力缩成一团的疑犯,“你娘是江南的柳清氏朝熙,是也不是!?”
“……老前辈好记性。”柳清濯笑着拱了拱手。
企南俄人没好气地瞪回去,“是比一般人多活了些年!”
两个人你来我往,剩下水迭澜头痛地抚额。努力搜索记忆。
柳朝的奇人异士层出不穷。过去,最广为人知的是江南四家;目前,轮到新近崛起的柳雪庭。至于师父口中的柳清氏朝熙……“莫不是才女柳朝熙……”
传说她的家族曾犯大罪,男子杀头女子为娼;然而,这位奇女子在十五岁正要随军做官妓的前夕,以自己的才华和美貌高攀上了柳府贵公子。终得解脱。
“但她名字里可没有一个『清』……”水迭澜微微蹙眉。
“嫁了人就没有了!”老者郁郁道。
然后很顺路地朝墙角踹去,“小子你自己说!”
“……水姑娘。在下柳清濯。”青衫男子眼见逃不过,笑了笑拱手为礼。
柳清朝熙……柳朝熙……柳清濯……柳清!
水迭澜惊道,“难道她把那个字……给了你……!?”
“水姑娘。柳清氏,惟一族之长方为『柳清』。我娘曾唤作『柳清朝熙』。嫁入柳家,夫唱妇随是『柳朝熙』。而我是娘唯一的儿子,自然要传承那个字。”他苦笑。
然后企南俄人凉凉插进来,“那么向灭门柳氏复仇的遗志呢?小子。”
这不可能!水迭澜震惊地望向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家伙。
大好机会。企南俄人没打算放过柳清濯。“当年柳尚书在皇帝面前参了柳清氏一本。说他们勾结江南盐商,意图谋反。其后柳清一门,男儿尽数赐死,女眷充为官妓。十二载后柳清氏朝熙入柳府,改名柳氏朝熙,柳清灭族。现在,柳家因皇位之事株连九族……只剩下柳清濯!”他死死盯着对方,“你敢不敢告诉水儿,你是柳氏清濯,或是柳清氏濯?”
水迭澜愣住。柳府只剩下当年柳清氏的后裔。师父是在说……是在说……!?
“那就,无可奉告了。”那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摊开手。
弯了弯细长的眉毛,他深深微笑,“重点不在我。而是,水姑娘相信什么?”
“……你是柳清濯。”良久,她的声音打破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企南俄人闻言差点跳起来,“水儿……!”
“师父。”深吸一口气,她说,“水儿自幼跟您学医习药,便是为了将来悬壶济世。水儿是大夫。……在大夫面前,柳清濯就只是柳清濯。眼下,他是急需救治的病人。”
“水儿……唉!起来,小子,你这条命,老夫帮你拖!”
拗不过爱徒的企南俄人只得承诺。同时忿忿朝墙角踹了过去。
柳清濯的眼睛眨了两眨。
“……多谢水大夫救命之恩。”然后起身,照着女子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这是我从神棍那里弄来的东西。”
老者颇为厌恶地望着手里花花绿绿的苻纸:没搞错吧?这玩艺真的管用?
该不会是那死神棍随便做随便送随便敷衍一下给他的吧?
“……师父。”水迭澜忧心忡忡地招魂。
企南俄人这才回神,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没问题!乖水儿!根据为师多年的经验神棍的法术还是有保证,信得过的……!”应该吧……假如近三十年来他的神力没退化……
“请问老前辈,那『多年』……是指多少年以前呢?”第三者不胜狐疑地接茬。
权威人士当即送给无知小儿一记卫生眼。
然后迅速回头安抚心爱的徒弟,“水儿尽管放心。如有万一,为师即刻找那神棍去。”
“……嗯,算算日子,等老前辈回来,我已经暴尸五个时辰了。对吧?”
『嗖』!一本修订版『皇帝内经』凌空飞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然后其准无比地降临到某人头上。『啪』。
“哇啊啊痛痛痛!”一声惨叫。
未及出手的老手愣了愣,随即纵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的乖水儿!”
砸得好呀砸得妙,砸得真是呱呱叫。
被迫害的第三人于是呜咽声声,龇着牙面壁疗伤。
水迭澜甩也不甩,直接切入正题:“请师父继续讲解。”
“唔……好好,这就如水儿所愿。”
老者捋捋胡须,终于正色道,“这法子虽有效,但也要柳家小子自己愿意才行。”
柳清濯中『尸怨柩』很有一段时间,年深日久,觅血艾与双鱼玉佩效力渐减,这才导致病情的迅速恶化。单靠寻常药理已无计可施。
而咒法中天地阴阳,人的魂亦可作两分。清明透亮者离世上升,代表『灵』积极圆满的阳面,故称『盈魂』。浑浊黯淡者,离世下沉,代表消极亏损的阴面,是『荒魂』。
『尸怨柩』属阴,故与『荒魂』相通;若能将其分而镇于死灵之上,辅以医道,则柳清濯的病应该还能再拖些日子。
“分离的过程极其痛苦。而且,那意味着你将失去自然人格的一部分。此外『荒魂』与『尸怨柩』属性相通,二者会慢慢融和。虽说在完全同化前你早就死了,但由于力量不平衡,一旦『荒魂』的封印在你活着的时候被强制解除,它将取代『盈魂』成为你的主要人格。”
而即使一切顺利,也不过是让你勉强再拖些日子罢了。
企南俄人说明完毕,挑眼看去,“柳家小子,这样苛刻的条件与结果,愿意吗?”
“……”水迭澜下意识握紧双手。即使千辛万苦熬过来,也只是活受罪。
这人随心所欲惯了。散漫不说更怕麻烦。哪里肯自讨这种苦头吃。
柳清濯捏着空的茶杯在沉香木上敲敲打打。一言不发。
正当企南俄人盘算好怎样安慰心爱的徒弟『节哀顺便』之际。他开口说话。
“有劳前辈了。”还附赠一个(表面上)灿烂的笑容。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惊异地盯着那人看。
他笑了笑,又补一句,“多谢水姑娘。救命之恩,柳某没齿难忘。”
水迭澜蹙眉。至始至终,柳清濯的微笑都蕴含了太多意味。容易予人错觉。
仿佛有一丝温柔,却又这样暧昧。
教她如何安心领谢。

之后睁眼醒来的人,自称『阿濯』。
每每水迭澜问起缘由,他总是眨眨水气泛滥的黑眸,唱戏般宣称“当然是为了你啊。”
完全不可信。想起来就满头黑线。
但没办法。总不能像某人赌咒的那样,当真揪出他的『另一面』当堂对质。
而且——“阿濯!来来来,今天我们出去转转,逮两只兔子跟罗二换酒!”
罗二,山村猎户是也。兼酿酒营生。
“好!坦白说,晚辈对他的竹叶青垂涎已久……”
水迭澜抚额。男人若臭味相投,攀起交情来格外容易。
今天还是放弃阻拦这两个酒虫作祟的混蛋吧。
暂停拣药,抬头四顾,明媚的日光让她微微眯起眼。
窗前几株碧桃树。落英缤纷。好一片苏芳颜色。
确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忽然忆起某人荒腔走板的小调。
她不禁轻声吟唱,“……常恨春归无觅处,不觉转入此中来。”
然后颇为满意的微笑。不错,果然比他好听得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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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08:20:19 | 只看该作者
其之五•里柳


夜宿沙洲湾。
江水静静横在船下。
皓月当空,湖面泛起一道波光,随着晚风流动。
遥远的彼岸植着繁密的垂柳,罅隙间闪出几点灯火,像星星。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身后发出轻微的声响,值夜的隐门弟子立即条件反射般地掉头转向。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端的是南方有佳人。拱手为礼,“水门主。”
并未回以笑容,水迭澜习惯性欠欠身,思绪却飞到先前。
圣庭主那样子显然是心事重重。
“对了,水门主。”陡然忆起一件事由。
听而不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无论具体内容为何,这一回,似乎连零庭主都帮不到她……
“……水门主?”疑问句。音调也提高了八度。
赶紧收拢思绪,正色道,“什么事?”
“那个……是柳公子。”隐门弟子嘴上还算有几分恭敬。
神情就带点为难又似好笑,“之前出来说想吹吹风,我们也劝他为了身体还是尽早回船舱里去。如今……他已经在那边睡着了。”
“……多谢。”唉。自己也一样。那人的事,谁也帮她不上。
莲步轻移,来到桅杆边。
未曾多想就蹲下来去扣他脉搏,一下两下三下。
较之常人要微弱许多,跳得也嫌太快,情况却已是难得地稳定。
莫名安心。他只是睡着了。还会醒过来的。
想到这儿水迭澜才有心情抬眸四顾。不远处站着几个值夜的隐门弟子,目光礼貌地避开了这边。柳清濯手边照例摆了本不知什么书。此外无他……等等,那是毛笔?
古怪地瞟他一眼。这家伙做什么心血来潮想写字?还要特地跑来甲板上?
再看看那本书,却原来是订装好的空白记事薄。
翻开来,满满当当涂了好几页鸦,与其说在写字,不如形容为鬼画符。
但水迭澜心知不是。最末的落款明明龙飞凤舞,铁划银勾。
柳清濯的琴棋诗画件件惨不忍睹,惟独书法出类拔萃,颇能一看。
所以……“做什么正经东西不写非要鬼画符?”
扔下记事薄,无奈地嗔怪,左想右想忍不住来气掐他一下。
丝毫没反应。完全睡死过去了……还是说……?
面无表情地搭上柳清濯的脉搏又用力几分,捏得手心出汗。
终于他微微皱眉。水迭澜反倒心安。
然后缓缓巡上柳清濯的脸。还是很苍白,淡薄的嘴唇一无血色。
隔着很近的距离,他的睡颜安静乖巧,显得格外年轻。
眉清目秀。甚至是很好看的。
还有睫毛真长。这人其实生得标致。虽然平时愣瞧不出来。
除了柳雪亭美人泛滥,还有性格也是问题。
叹口气。想一想,决定不叫值夜守卫过来帮忙。
“……算你还知道该穿出来。”拢拢柳清濯身上的貂皮坎肩。
扣着他的脉搏直接在旁边坐下来。索性也不睡了。
四更天,就等等长庚星吧。

隐门弟子看着不像有事,纷纷见怪不怪地继续守夜。
察觉到这一点的水迭澜微微苦笑:是啊。比起两年前,大家都习惯了吧。
贤门弟子也好……隐门弟子也罢……
……看到突然就睡过去的柳清濯,已经学会了镇定自若。
不会再像当初那样,一个两个火急火撩冲去叫人,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她伸手切脉。
眼下若叫阖隐跟夜翼瞧见,搞不好还会窃笑着遣散门下弟子。
如今。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缓缓垂下眼眸,“只有我还是不行。”

寺庙的钟声远远传来,声声入耳。
此刻独他们二人。
只她一个遥望明月,默想从前。
彼时坊外也有成片垂柳林。碧玉妆成绿丝绦。
寻常一般里柳色。隔着湖面泛起的薄薄雾气,这样暧昧难明。
拢了拢衣裳不禁轻轻靠向柳清濯,喃喃低念明天快来吧。
到早上,天气晴好,晨雾自然散去。
那时,十里苏堤的景色将变得很清楚。
他也一定会不依不饶地缠着自己唱些『杨柳岸,晓风残月』。
然后,听众们就群情愤激地手执红牙拍板杀过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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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08:21:33 | 只看该作者
其之七•浅葱


平南府连檐重阁,洞户相通,华丽雄壮。无愧乎王侯之家。
又因地处江南,其园林尽得水乡情调。
溪岸上,几棵垂柳,嫩叶翠绿,最浅仍带鹅黄;长条随风摇曳,拂向池面。
靠边数丛小竹,十分茂盛。
间杂三三两两碧桃树;许是当园主一时兴起命人所栽,而今情趣平添。
有的花开正艳,舒枝展叶笑春风。
另一些则已凋谢。落瓣不是躺在青草地上,便是掉入水中,打着漩儿流向远方。
实在好个良辰美景。
水迭澜却只是视而不见。心无旁骛地朝篱架的方向笔直行进。
若你身为江浙一带久负盛名的医家女,朱门漆户常来常往;看多了,就知道无非都是那么回事。——虽则,大概,头一遭瞧见时也是惊讶与雀跃并举吧。
不过现在,比起周遭风景美如画;她还是比较关心曲廊边的篱架下究竟种了些什么:
若说富贵人家会有些什么自栽的药材,大约都会在此处。

梅兰菊,茶李杏。
水仙冰肌玉骨,芍药国色天姿。茉莉亭亭净植,墨莲淤泥不染。芙蓉芳华少比,石榴艳质无双。丹桂香飘十里,侧盏笑立寒江。梨花溶溶月夜,碧桃灼灼朝阳。
乍看去,玫瑰杜鹃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点缀风光。不过寻常安排。
细瞧来,海棠西府上品,瑞香金边良枝——皆入药佳材——又仿佛另有文章。
端详老大一会得不出确切结论,水迭澜索性抛开如此念头。
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抄小册,正待钻研医方;孰料连接厢房的彼岸曲廊忽地传来一阵响动:细碎而急切的脚步声。二人。一溜儿小跑过来。
赶忙将身子隐入篱架,敛息静气。
后边的足音明显更为沉重。拖着步子仿若不甘不愿。
冲前边喊话时甚至拖了哭腔,“五爷,你就饶了小的吧!”
“要敢误事,看五爷怎么罚你!还不赶快?”但是当然对方毫不理睬。
甚或,这一句应话,其实是水迭澜从纨绔子弟嘴里听惯了的。
然而怪就怪在,那嗓音听在耳里只显张扬,不觉跋扈——并未令她生厌。
略微好奇地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打斜里望:那小厮很眼熟,想是郡王府书童。
而被唤作『五爷』的人站得稍里,面孔已隐在篱架之后。
只是这身量,那嗓音,分明还是冠礼未行的少年郎。
江陵儿男多俊俏,好穿一身素,否则就是月白(蓝色)。
这人的后半边袖子露出来,却是花纹锦绣,浅浅的一片青。
水迭澜据此推断他必是背对篱架负手而立。再往下瞅见其腰间系着半块玉佩,正待看个仔细,少年却有了大动作。
『砰』地一声,似是拳头砸在了书上。
“五爷叫你将柳朝历代修编辞典一概搬来。去是不去?”至此已完全是恶主子的口气。
“……五、五爷,柳朝至今,所编纂辞典十数种,统共四十又八卷……”
也就难怪仆从颤抖着声调泣血哭诉。
“噢……原来有这么多……,”少年恍然大悟般嗓音一顿;话锋陡转,却偏偏不肯洗心革面高抬贵手,“五爷准你另找帮手,快去快去!”
于是苦命的书童只得哭丧着脸掉头转向,奉旨狂奔。
明明是恶主欺仆的剧码,平日撞见只觉厌恶万分;只不知为何,如今这出一路看下来,却莫名想笑——“噗。”竟然真的心随意动。
以手掩口,使劲往篱架里躲了躲,水迭澜心里惊诧不已。
同时非常担忧被人当场从篱架下揪出来。
所幸对方只是左右走动一阵,再没有旁的反应——摊上个迟钝的主?

哗啦哗啦。翻书声。
『啪』。合卷。
『唉——唉唉啊——』仰天长叹。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再度翻起书来。
这表示新一轮的动作循环又开始。
真搞不懂。他那么用力翻柳朝至今所存各辞典是想干什么。
水迭澜听着响动暗自揣测两秒,然后低头看册子。
一般地说,时不时被这么大动静骚扰,应该是看不进书的才对。
无奈这世上还有个典故叫做习惯成自然。尤其对方动作又极富规律性。
翻书——合卷——毫无内容的哀叹连连——再度开始翻书——井然有序。
结果那一串动静就像海边的浪涛拍岸,几成浮云。
于是两个人便这样隔着一道篱架背对背,各行其是倒也相安无事。
只可惜绝非长久之计。
将其实早背得滚瓜烂熟的手抄本又看了一遍,水迭澜开始觉得有点头痛。
那人,究竟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已经……两个时辰多了吧……他却还是很好精神的翻了一本又一本……
而且看到激动处还会一脚踏出去……砰然有声……着实不像书香门第的世家子……
……说起来……『五爷』……平南府除了郡王妃肚子里的肉块,哪里来个五爷?
莫非其实他是客……何方神圣,在王府叨扰也胆敢如此嚣张……?
——不对!重点是,他是打算在曲廊上生根了吗?
她可想赶紧回去。万一需要自己时偏偏找不到人……那可就……
“说到底,他怎么还不快走……!?”水迭澜懊恼的咬了咬嘴唇。
自己再二年便是及笄之龄;对方尚未行冠礼,但也十五有六。
虽非成人,却都可谓半大不小。
虽然下决心悬壶济世的人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难免太迂腐,但若当真在如斯情况下贸然相见,又着实总是尴尬——何况,郡王府这种地方,多些规矩,便少点事端。
当然她很希望男方能主动行个方便,速速离去。
可惜等了又等,一篱之隔的人仿佛打定主意落地生根,毫无退散之意。
没办法。水迭澜有要务在身,只得甘冒风险,率先自我暴露。
“……嗳呀!这不是水姑娘吗?王妃正在打听您的去向呢,快些跟我来吧。”
好在没走几步就有丫环从西厢房寻过来。
就算这个时候被他发现,此情此景也不会过分离谱而教人尴尬。
水迭澜整敛仪容,暗自庆幸地跟在大丫环身后。
临行前望向曲廊处:那人依旧负手而立,一无所觉。
真真,迟钝得教人惊骇。

她不知头顶上空一直有第三者在盘旋,直到自己离开才轻轻降落在少年的肩上。
只是随着看诊的亲族而来,应邀陪身怀六甲的郡王妃解解闷。
闲聊时女主人无意间提起,同城柳家还有一个混世魔王,往日里有事没事总会来府上捣腾,非到鸡犬不宁才肯善罢甘休。许是年岁渐长,男儿志在四方,最近都要三催四请方能见到人了。这不,甫在曲廊闹过书童,后脚就急匆匆来请安告辞。
水迭澜意识到这说的很可能就是之前的少年。
不过她并非王府女眷,料想依旧无缘得见。
未久亲族差人叫她,顺势请辞。
离开时并未巧遇那个据说要来给郡王妃请安的人。
事情就这样过去。

接下来数日,仿佛运气补偿一般,水迭澜很是见到了几位郡王府少爷。
当然年龄差距甚远;并且基本妻妾成群,有室有家。
相貌堂堂。打扮也像江陵子弟。长世子着素,其余穿月白。
有意无意瞟他们的腰间挂饰一眼:果然即使材质相同,样式也林林种种。
然后她忽然想起这儿没有的双鱼环佩:
在那半块莹莹碧玉之下,垂着柔顺的缕缕丝绦。
青青一色儿,浅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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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八•千草


大路朝西。
官道上,谁家少年轻车肥马,趁兴游。
行及平南府,不敲正门,直接驶入西角侧堂。
到了垂花门车马骤停。一众小厮围上来,却又在三尺开外顿住脚步。
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心中有数,都知道里边是个难缠的主。
未久,那人等不及旁的上前伺候,自个掀了帘子,跳将下车。
撇下垂花门,自管自地朝左边穿山游廊走。
余下众人呆愣好半晌。
终于王府书童硬着头皮追上去,一路徒呼负负。
游廊上几个大丫环原在逗鸟扑蝶,瞧见这仗阵都停了动作。
皆抿唇笑:“刚刚娘娘还念叨着他。可巧就来了。”
于是三四人齐齐争着去给郡王妃报信儿。
旁边还有腿脚快的小厮边跑边喊:“五爷来了!”
那神气,竟和打更的夜半高呼『失火了』相去不远。

穿过西厢,柳清濯闷头直往后院曲廊里奔。
今时不同往日。恨不能完全瞒住了王府主人才好。
自打收了红鸢作生辰礼,又恰逢平南妃有孕,姨娘便一直在兴头上。
指腹为婚这一出官宦人家从来乐见其成。也做得有模有样。
而今眼下,稍有差池,平南府真会变成未来丈人家;如若屋漏又逢连夜雨,王妃娘娘再生出个小妹妹;不出三月他便可手执红牙拍板,于井水边哭唱终身误。
——还没有评书里的风流雅士前来搭救。
如斯前程,真真想一想都遍体生寒。
若非陡然知悉郡王宅库存《柳辞》珍善全本,他又岂会自投罗网偏向虎山行——明知这节骨眼上跑来平南府,回去必要被姨娘好一阵取笑——还是引颈就戮,宁受一刀。
也之所以,在牢骚满腹的当儿,任凭两岸桃红柳绿,只管让它等闲去。

草草打发了书童去府库。
伸腰捶背,他懒懒地抬眼望天:四下无人,红鸢大爷,你也该下来了吧。
孰料等了又等,虽则朗朗乾坤时时振翅有声,却始终连根羽毛都不见。
“……”冲它的鸟脾气,理由只那么一万零一个。
姿势未改,柳清濯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左右确凿无人,正前方是数尺寒潭,彼岸厢房又实在隔得天远地远;仔细想来,也就只剩……篱架下,大后方……?
下意识贴紧背部靠了靠。
未及窥看,便有一股淡淡的药味钻进鼻子。
比不得胭脂水粉,佳肴美食,或是花草香气;却莫可名状地熟悉。
心下一沉。想要将对方逮个现行的念头登时生生打消。
在曲廊上来回踱步,借机小心窥看:
奈何对方整个人隐在篱架下,还敛息静气一声不吭。
除去由半片裙裾上识别伊人乃是女儿身,想自浓密的叶片罅隙间看清她的衣服颜色都不可得:仿佛有一大半白,又似未曾全素。草色遥看,近却无。
不敢太大动作,左思右想终于拖到书童前来复命。
索性抛开一切杂念,心无旁骛开工。
哗啦哗啦。首先是《工部典志》二五三页。
『啪』。合卷。
“唉——唉唉啊——”不出所料。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再来《柳辞》卷八:
『濯者,洗也。~清涟而不妖。取沐浴意。』
白纸黑字,小葱拌豆腐。
啊啊啊太悲惨了,这根本想推说不知道都没可能嘛……
扫视四下里摊开的书卷一眼,半大不小的少年家烦恼丛生地爬爬头发。
随即沮丧地蹲在曲廊上,背靠着篱架阖眼默哀:
娘亲,其实您压根就没想过要取给我别的名儿吧……
柳朝辞书十数种,统共四十又八卷……难为您背下每部『濯』字页……
……濯者洗也。究竟,是想要抹消什么呢?

胡思乱想又过半刻。
其间脑筋打结无数次,每每一脚踏出去,有跳湖撞墙之冲动。
只是总在脑门抵住篱架之际,陡然忆起其下娇客,才没有当真付诸行动。
使劲儿朝叶片的罅隙里望,发觉她至始至终站得笔直。未有一刻放松。
篱架里草木芬芳,群花斗艳;仔细嗅闻,方知掺杂了袅袅药香。
如若屏息静气,偶尔还听见伊人嘴里轻轻念叨:“当归二钱,甘草适量……”
声音极细微,也就说不出悦耳与否。只是那口吻,着实异常认真。
……所以才不肯放松吗?莫非是哪里的医家女?
总之,是很有高尚目标的人罢。
嗳呀呀,我可不想得罪未来的名医。
淡淡微笑。柳清濯掂起离他最近的《柳辞》,信手翻开。
古来虽有名医二位,却都身是儿男,唤她『女华佗』之类也未免太敷衍。
啊,不然我就来找找看,什么名号适合这位姑娘的远大前程好了。
唔唔唔……『黄姑』属于道婆……『菩萨』又太笼统不如喊『观世音』……
“……嗳呀!这不是水姑娘吗?”不知何时郡王妃身边的大丫环寻了来。“王妃正在打听您的去向呢,快些跟我来吧。”
一直隐身的伊人于是步出篱架。奉召而去。
『柳清濯你可要想好了那位姑娘想也是会较真的狠角儿现在转身过去万一事情败露她知道你早知道她很难说会不会先兵后礼巴掌呼来你真准备功亏一篑吗嘎嘎嘎……』
喃喃念咒的他终于是忍住了原地不动。
十分钟后,人走茶凉的曲廊。
一只颜色鲜丽的大鸟自高空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了青衫少年的肩上。

他不知伊人另有重任,半个时辰后她便在满座高朋间朗声宣布『大人无疾』。
以此为界,生生断送掉入京前程,却渐渐于江湖上声名鹊起。
只是等到小厮前来收拾,有意无意问起她的来路。
书童说江浙名医来给王妃瞧病,似乎带了内侄女一块。娘娘觉得那小姐容貌生得甚好,举止又端庄稳重,于是叫她在府上多待两天,也好有个新人作伴解闷。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五爷要是想看看,可以在向娘娘请安的时候……”
小厮讨好地建议。要是哄得这位爷高兴了,赏钱倒的确是很大方。
柳清濯却只是歪头看过来,“掌灯。”
“……哎?”王府里最会看主子脸色的小厮不知为何在这位爷跟前总要慢半拍。
柳清濯随手掂起一本辞典,慢条斯理道:“拿蜡烛来。火折子亦可。”
“火、火折子!?五、五爷,请恕小的多嘴,您这是想……”
一席话搅得书童大惊失色,脸上青白交错。
“当然是杀人放火。”偏偏那位爷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救命……“五爷……您就行行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岁幼弟……”
『砰』。一本足足千页的《柳朝解字》实打实敲过来。
“哎唷喂呀——五爷——小的不敢了!”赶紧告饶。
柳清濯瞪起眼,“嗯……?我是叫你仔细瞧好那句诗。”
……?满腹疑惑地接下书本来看。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五爷……现下寒食节早过……要等来年……”书童越发哭丧着脸。
实在不看还好,一瞧便要吐血三升。
『啪』。用力合卷。“你五爷我,爱什么时辰过什么时辰过……!”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于是泪奔而疾走。

待到书童的背影消失在曲廊彼岸,少年自怀里掏出两小件什物。
“……再好看也不过皇表姐。你说是也不是?”
美丽的红羽猛禽停在身旁围栏上,扑着翅膀鸣叫一声。
“又反对……?”斜眼望过去,又专注回手上事。
同时仰天长叹。“我不怪你。鸟类的审美观本来就有问题。”
又是一声鸣叫。并且扑过来附赠『啄』吻。
说时迟,那时快,他低头侧身,其准无比地闪过袭击。
然后侧首托腮,目视一张背面记满各种古怪数字的纸条慢慢在火光中焚烧殆尽。“春心莫与花争发。”然后默默念叨写在纸条正向的文句。
没读下一句,因为依旧无法体会当初那人是何等绝望的心情。
『一寸相思,一寸灰。』娘亲,我始终,不可能成为你。
俯身拍拍灰尘,“该去请安了。”
丢下随时可能会赶回来的书童,径直朝郡王府的西厢房走去。
因为耽搁太久的缘故,途中果然没有碰上那位篱架下藏身的姑娘。

顺利见过郡王妃。
又赶回柳府,姨娘已经到家,还带回了许久不见的表妹。
歌喉婉转。舞姿出众。婷婷袅袅十三余。
兼又天生丽质,聪颖伶俐;现在已经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胭脂水粉也调得好,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自然冷香。
……嗯。就是脾气有点儿大。但愿有福人士好生消受。
悄悄别开眼,半日前闻过的药香不期然浮上心头。
愣了愣。随即默默笑,混合了那么多花花草草的气味么。
其实并不好闻。只不过对习惯的人来说异常熟悉,而分外怀念。
于是忆起那名口中默诵医笺的少女:她至始至终站得笔直,未有一刻放松。
若以背影入画,非鹅黄非柳绿……大约是,千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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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08:24:19 | 只看该作者
其十五•墨染


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天刚有些蒙蒙亮。
深邃的青空还散布着几颗星星。
地上漆黑,天际微白,四处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

远不到开张的时候,江南的夜色四合医馆却早早有了动静。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身着浅青衣衫的男子眼瞅帐册,一手将珠子拨得脆响连连。
——深宅大院里出来的纨绔子弟,明明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算盘打得比职业的帐房先生更纯熟,你信不信?如果他原本还信誓旦旦略通药理可助你悬壶济世呢?
……那感觉,实在很复杂。
正在写方子的手微微一顿,水迭澜暗暗叹了口气承认。
答应收留这不知民间疾苦的主儿,基本上是一时心软所致。原就不指望落魄到得向区区医馆借宿的公子王孙能帮上忙——然而,伊那屡经实践证明是七窍通六窍的『略懂药理』还是让她有种深深的受骗感——好容易自认倒霉,偏他又开始起作用了。
夜色四合医馆并未以赢利为主要目的,而是更注重病人的救治。
因而虽常有入不敷出的窘况,在江南民间的声望却远大于许多同行。尤其与相隔不过百米的和仁堂比起来,简直就是在佐证对方的『门前冷落车马稀』。
也难怪那边提起夜色四合便是一脸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而况勉强能算百年老字号的和仁堂好歹够得上财大气粗。有钱能使磨推鬼,再加上门庭若市的夜色四合看在官差眼里又是一头肥羊。
历来民难与官斗。虽然凭着意志和历练支撑至今,对衙役们隔三岔五的故意挑衅,水迭澜也是苦不堪言。身心疲惫却不能倒下的感觉,很糟糕。
而这种境况,正在渐渐悄悄发生改变——自打他眯着笑眼拖了一群上门胡搅蛮缠的差役跑去什么晚香楼,诸如官府本月加收行医税之类的事儿就没再发生过;而在与和仁堂的少东家『联络感情』之后,对方掌柜的青面獠牙也终于缓了下来。
接下来某日,不慎给伊看到门下众人合力打理的帐册。对方满目诧异,抢过簿子再三研究,终于仰天长叹。末了,抹脸抚额,坐下来返工,顺手打劫算盘。
受害人呆愣过后非但不奋起反抗,还很心虚地将核查大权拱手相让。
给一个满打满算也就在夜色四合医馆待了两月有余的入侵者。
——那一刻,水迭澜深感门下弟子的警觉性,实在低得令她汗颜。
而这人又该说他什么好呢?适应性太强?

“哦呀哦呀,不愧是水姑娘。才半柱香的功夫,方子就写完了?”
天外飞来一句揶揄。语调轻佻得,有够欠扁。
握紧手中毛笔,以免不慎将其朝着某人的方向大力掷出。
动心忍性,水迭澜勉力淡然道,“柳公子谬赞了。”
“噢。这么说,水姑娘是尚未完成咯?”可惜某人不懂珍惜和平。
一言不发地低头写字。心外无物心外无物心外无物心外无物水迭澜你面前的是幻影!
问题是那个『幻影』不依不饶一路追过来,“哦呀哦呀,能让从来心无旁骛的水姑娘在写方子的半途盯着我发呆,这真是太荣幸了,小生实在感激涕零……”
“……”嘴角抽搐。伊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个来历不明乌七八糟歪门邪道的前任公子王孙。
但拜其所赐,她现在可以抛开俗务,专心于医学。
明明很感谢的;对着这人,愣是没法好好表达。
他却犹自滔滔不绝,“正好,姑娘于柳某危难之际雪中送炭,大恩不言谢……”
服役多年的狼毫笔划着优美的弧线砸过去,恰巧堵住『小生愿以身相许』。
『哎哟』过后,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又是一柱香时间。
忽地马蹄声响,由远而近;一阵喧哗。
随即有人大力拍门:『砰砰砰,砰砰砰!』
这个时辰闹出那么大动静……
水迭澜停了笔,朝不再拨算盘的柳清濯望去。
面面相觑,二人英雄所见略同:怕是,来者不善。
然后穿着青衫的男子收了帐册算盘,慢吞吞站起来,施施然前去应门。
真是。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水迭澜头痛地抚额。却只是端坐着腹诽,毫无劝阻之意。
并且,又开始飞快地写处方。
——根本。同样地。毫无紧张感。

前院一阵骚乱。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柳清濯好声好气的劝说不那么清晰地隔门而入。
水迭澜顿住笔。挑眉:稀客。连他也摆不平?
半分钟后她再没有这种调侃心情:内卫!
夜色四合从不沾官场是非。这班朝廷鹰犬为何而来——难道!
心下一慌,目光急急转向柳清濯。他笑笑看过来,又眨眨眼睛。
看懂他的意思,这才松口气,镇定地面对来人。
“你就是……水迭澜?”统领狗眼看人低地斜斜望过来。
深吸口气。没必要和朝廷喂养的畜生计较。“正是民女。官爷有何吩咐?”
“……请你认样东西。识得出的金牌御赐,封官加爵,保你夜色四合长盛不衰。至于没见识的……”统领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水大夫,我劝你,最好还是看仔细了。”
说着拍了拍手。边上立即有人小心翼翼捧出一个锦盒。
水迭澜不答话。寒着脸移步向前。
正待掀开盒盖,却听见统领倒吸一口冷气。
未及疑惑,手已经被人按住,“柳……你……?”
“官爷,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那人却只向着内卫赔笑。
对方顿了一下,不依不饶道,“上边有令,江南稍有名气的医家都得过目一遍。到有人认得出来为止。要务在身,公子切勿为难我等。”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
柳清濯面露难色,“我们水大夫宅心仁厚,这东西她怕是打死了也不认识……”
“那可要看过才知道。”统领硬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水迭澜也没好气地瞪过来,“不错。那只有看过才知道。”
她自幼读书万卷,行医近十载,这人却张口就判定『打死了也不认识』!
“说得好。请水大夫速速过目。”统领满口赞同地递上木匣子。
水迭澜下意识伸手去接——“你……!”又被半路打劫。
众人皆大惊失色地望向劫走锦盒的柳清濯。
只见他将匣子随随便便托在手上,心不在焉地转了两圈,才在众人的逼视下拿好。
微微掀开盒盖,朝露出的缝隙里瞟一眼,又迅速合上。然后苦笑。
“唉——唉——唉。说不得,这玩艺,说不得。”
内卫统领瞪圆了眼正要骂一句岂有此理,青衫男子却已经赔着笑站到跟前。毫无预警地牵过自己的手就在上面写写划划,而且越写越让人心惊胆跳,“什……么……”
笔画稍停,又开始写写写。
“你……此话当真!?”没到一半对方忍不住了,揪住衣领逼问。
柳清濯只是毫不抵抗地苦笑,“将军赶紧回吧。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呢。”
“……全体集合!速速回京!快!”

夜色四合重又太平。
只在院子里和柳清濯的衣领上稍稍留下兵荒马乱的印记。
“刚刚那是——”水迭澜忍不住追问。
柳清濯叹口气,慢吞吞地在袖子里捞了好一阵,摊开手:
一片轻飘飘的黑色丝絮。
仔细端详好半晌,水迭澜惊觉:饶是将《本草纲目》倒背如流,她依旧不知此为何物。
“这、这是……”
没有回答。青衫男子自顾拈起丝絮,凑近蜡烛。
只听『嗤』地一声,蓝色的火苗蹿起老高,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清甜的味道。
“……莲花?”水迭澜疑惑地问。有点像又不太像。
没人应。抬眼看柳清濯,发觉他神色有异。
非但如此,伊刚刚拈起丝絮的那只手,还在微微的颤抖。
她愣住。“你……”
“不是莲花。”柳清濯到底还是笑了笑,“这么凄厉的香气……是婆罗门花。”
“婆罗门花——?”她蹙眉。对了。这么说来,果然是。
柳清濯赞许地点点头,“是啊。水姑娘可要记好了。”
眉头拧得更紧。记这个来,做什么?
“下次,无论在何时何地闻出这种味道,即刻掉头转身,能跑多远跑多远。”
说着,青衫男子呼地吹灭了蜡烛。
天色变亮。又没在看书写字。早已无需照明。
水迭澜却还是听得心下一沉,“这是,什么东西?”
“……姑娘还是不要问。知道它名字的人,都要倒大霉。光是想打听它究竟是什么,都会亏损阴德。这玩艺,真希望它不要被任何人惦记才好。”柳清濯微微苦笑。
亏损阴德……?这句话由不敬鬼神的此人嘴里说出,分外讽刺。
动了动嘴唇,水迭澜终于还是将疑问咽了回去:你有没有因为知道它的名字倒霉?
她转而说道:“我看遍天下医书,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
“没人教过水姑娘,自然不会知道。”柳清濯低声回答。
水迭澜一怔,“这……”
“皇家的许多事,倘无人教导,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他慢条斯理地说。
水迭澜静静凝视着弯眉微笑的青衫男子。突然有些后悔。
为何没能及早察觉呢?
柳清濯的笑容根本与清澈透明绝缘;甚至,也不光辉灿烂。
是墨染。涂着深深浅浅的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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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第3届短篇游戏大赛R剧及RMTV组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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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3 10:54:22 | 只看该作者
扑阿濯~黑化大好!XDDDD~
星星眼期待朱华登场~{/se}

生命即是责任。自己即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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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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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拓者贵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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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3 16:23:40 | 只看该作者
看前几篇时还不太明白的几点阴影,到了苏芳这一章一下子让人明了了许多,就像沾了浓墨的白纸落到水里的视觉效果一样|||||||
于是这色彩十五题是柳清濯黑化实录么 /口\|||
再罗嗦一句,我终于反应过来那句“阿濯不会黑化,柳清濯会黑化”的意思了【望天】
联文美甚~相辅相成的感觉真好XD
回归,重拾一下绘图工房的管理,先让我熟悉一下,请多指教 ( ´▽` )ノ
新加分规则试行中,如发现问题欢迎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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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0:42:32 | 只看该作者
不,其实,那啥,《苏芳》这一章要交代的事情太多,反而削弱了效果……[什么效果,嘎?]
目前我自己最满意的还是《红鸢》、《浅葱》,和《墨染》。
所以说黑化任重而道远……
十五题,应该还会写别人的吧……[全是柳清濯黑化实录不觉得腻吗XDD]
比如《白练》肯定是不会用到柳清濯同学身上的……[远目]

至于《朱华》……等我想好满清十大酷刑哪个更合适先…………[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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