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 | 0 |
VIP | 0 |
好人卡 | 0 |
积分 | 1 |
经验 | 1895 |
最后登录 | 2009-2-17 |
在线时间 | 0 小时 |
Lv1.梦旅人 (禁止发言)
- 梦石
- 0
- 星屑
- 50
- 在线时间
- 0 小时
- 注册时间
- 2008-5-20
- 帖子
- 262
|
本楼更新番外用{/hx}番外基本上只会写CP的人和“萌到我”的人哦XDDDD~
[LINE]1,#dddddd[/LINE]
番外·玉人纤手自磨香(水迭澜篇)
秋风似刀,瑟瑟剪去了企南岭一片干冽枯黄,如此时节虽采不到新鲜的草本植物,却也能收获不少入药种籽。踏断枯枝背着药篓,缓缓行走于再熟悉不过的山道上,看远方苍穹似有孤雁独飞向南,心下不禁怅惘:原本是出身名医世家,可以自开医馆悬壶济世,甚至入得宫廷成为御医,光耀门楣,却选择于深山老林修行,不知道留在江南行医的兄长听了,会不会嘲笑他这个尚不自信的妹妹。
“哎哟!你这小畜生,我好心好意送你回老家结婚,你竟如此无情——哇啊!痛痛痛痛……”突如其来的哀嚎打断了难得被末秋惹起的愁思,水迭澜放下手中的药锄,有点奇怪地看向惨叫的来源处。这声音,怎的有几分熟悉?穿过几片灌木终于得见其真人,蓦地捧腹。
赤红色的鸟犹如一团火焰凌空疾飞,燃烧得好不狰狞。被它犹如啄木鸟一样猛凿的不是树木,却是一个倒霉少年的脑壳——捂着头一边漫山遍野地狂奔一边捡起手中能摸到的一切东西给予还击还附赠破口大骂若干,一人一鸟打得不亦乐乎。少年服饰不甚奢华却也并不简陋,看上去似是出身尚有背景的中等家族……又是个闲着没事来打猎的纨绔弟子?不过看到他被那只鸟追赶得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水迭澜却忍不住噗哧一声,以手掩口笑弯了腰。
这一笑,便引得少年发愣了,转身去看。红鸢瞅准空当,一个俯冲,不偏不倚地叨在眉心,然后少年一声惨叫,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后悔啊!早知道有位佳人在旁,就不该这么大动作的,好糗~~~
水迭澜笑了半晌,见那人被红鸢啄昏过去,微微一怔,莫不是受伤了罢?收拾了药草提篓走去,待到近前,却见那少年闭目而躺,却是一幅悠然模样作假寐状,红鸢在头上盘旋一阵,似乎觉得无趣一般,飞落下来以喙轻触其脸,然后直冲山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青色衫子,细细一看上面的花纹,竟是上好的苏绣,而且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尹荷坊之作,专供当朝大官贵族世家。此人出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为何要跑到这等深山野地?再低头看时,腰间穿一束暗红色艾草,气味异乎寻常浓冽,下系一块双鱼环佩,浅葱色泽细细流转,竟是似曾相识的淡雅,却又一时不知在何处见过。视线上移,见那人依旧昏迷,额间一点淤红竟似山下村落里胖娃娃头上的那点腮红,忍不住又是轻笑。
然则再看一眼,竟是笑不出来了。出身医家,深谙望闻问切工夫,那人脸色白皙并非天生养育得好,却是因为体虚而泛白,显然有疾缠绵,然眉间却并无郁结病色,缘何落得如此?医者父母心,诧异关切的时候手已经搭上了脉,忘记了男女之间须恪守的礼份,默默地诊了,犹自纳闷不已。
先天体质非弱,然而气脉紊乱,似有不明东西在脉络中冲突,导致体内饭食营养接济不上,并伴随血气翻涌,虽然人精神焕发,体力却未免那么好罢——只是,她竟然无法判断到底是何种病症……
“又让你看又让你摸了,是不是也要我回点礼啊?美人儿~~~”正在思考之时,那人竟然醒转过来,嬉皮笑脸地扑到近前,眼神却是毫无恶意的。
水迭澜骤然一惊,猛地一个后跃,右手已经顺出了腰间的割药刀,毫不犹豫地投出,登时将那人的衣角戳住,整个人被她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真真好心没好报,收拾了东西起身,水迭澜头也不回地冷冷道:“公子大限将至,还是安静保命的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莫要胡闹自损。”
言罢便快速地离去,身后那人却蓦地不再出声。回到原来的地方捡了药锄,水迭澜吐出一口气,有点怅然。莫非这世上还有自己看不出来的病症么?修行果然还未到家啊……
=============
“师父,我回来了。”素手叩开柴门,茅屋塌上端坐的企南峨人闭目养神,犹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少女也不作多言,将药篓轻轻卸下,方转到灶间的时候却听老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水儿,你身上那割药的刀子呢?”
“割药一时手滑,掉到山崖下面了。”几乎是没经考虑就脱口而出的话语,让水迭澜自己都吃了一惊。自己何曾在师父面前说过谎话,今的却是怎么了?下意识地,不敢将遇到那人的事情说与师父,和他处久了,早知道师父脾气,最讨厌官宦人家来企南岭打扰他清静生活,若是他老人家得知自己徒弟险些被调戏,怕是会一怒之下直接挽弓射了那本来已经命不久长的少年罢。
“今日你见了外人……”企南峨人突然下榻,缓缓地走近前,打量了徒儿一眼,“而且不是普通人啊,竟是个怨气缠身的主儿。”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葫芦喝了一口,齿间弥漫的不是酒气而是药茶苦涩味道,“你身上有苋血艾的气味——这种东西可是咱们企南岭见不到的罕物,专在滇南之地才有,那帮神棍招怨灵驱鬼降的时候都在身上带一把,避免被巫毒反噬。”
“不是……”水迭澜有点着急,意欲开口辩驳,企南峨人却挥了挥手,“不用急,我也没说你就遇上什么神棍了——最近他们生意好着呢,哪有时间跑咱们穷山沟里来。当朝的皇帝有三个贵妃已经被巫咒害了,生的皇子个个都缺胳膊少腿没眼睛没鼻子的……”毫不在意地说着一些若是传出去可能就会招来株连九族之灾的话,企南峨人大口大口喝着药茶,扭头回去坐在榻上,“你今儿见的这个,估计也是个被株连的官门里头的人……权势比巫咒更毒更害人啊。水儿,你要答应为师,以后决不可为朝廷或者官宦人家行医治病。稍有不慎,那便是脑袋落地的事情,到时候就算为师有三头六臂,也是保不得你的。”
“是。”少女敛襟低首,深深一礼。
=============
出山那年,竟是乱世。朝廷发动叛变,只因皇帝膝下数子在后宫嫔妃勾心斗角中沦为牺牲品,或呆或傻或残废,竟无人可承担社稷,辅佐太子之位自然变成名义上的君王,瞬得众官垂涎。一时间鸡飞狗跳,天昏地暗,人心惶惶,柳都大乱。碰巧天工亦不作美,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欲哭无泪。凝望街头病饿交织的流民,她深深深深地叹息。
于是终究担水家之名以女子之身,开了医馆,名曰四合。本想联系江南的兄长给予扶助,不想兄长竟在数月前被卷入一场官宦世家之争,遭到他们雇佣的修罗门弟子追杀,从此下落不明。水迭澜轻轻拨手中的戥子,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三伏酷暑天里,正当她耐心煎两味散火去暑的药打算送给临街百姓的时候,却突觉空气中丝丝凉意袭来,竟让人遍体生寒,随即听到门外众人惊呼,仿佛见了神鬼一般惊骇莫名。她迅速关火出门,掀开帘子的时候一片冰冰凉凉的雪花抚在她的睫上,于是她也和众人一样凝望着漫天的鹅毛飞雪呆住了。
黑衣的少女头戴一顶斗笠,长长青纱遮盖头脸,站在午门临时搭建的祭坛上,高高举起手中鲜红色的木杖,她举了有多久,鹅毛大雪就下了多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祭坛下面戒备森严,一位年轻的红衣男子手按长剑护在少女的身后,杀气弥漫地注视周遭的人。在他冷漠的视线下,没人敢上前一步。或者说,大家也早已被这奇异的景观惊慑心神。
那便是柳雪庭年纪轻轻的女庭主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手,解除了困扰众人的干旱。飘舞的雪花让全城的百姓忘记了寒冷欢呼雀跃,柳雪庭这朵奇葩初次绽放便已经惊艳众人。水迭澜看着那个比自己似乎还要年幼的少女,虽钦佩不已却未曾想过,自己可能有一天也会成为她的手下。
时隔两月,朝廷的混乱竟意外地平息下来了。流落民间的一位皇子,被寻回宫中,封御灵太子,和他早已被打入冷宫的母妃相认,随后皇帝下旨传位,中间出现的一干武力争执,竟不知道借助了何等外力的帮忙,全数镇压了。其中的种种内幕水迭澜不感兴趣也不想多听,只是了解些个大概,便转身离去。
无论最后是谁也好,只要百姓苦难得以有个终止便好。
=============
又是三月过去,寒风真个呼啸凛冽的时节,她推门扫雪,却骤然发现昏迷于雪地上的少年,倒在四合馆前。急忙上前搀扶起来,鼻端一抹艾草气味飘起,她愕然,低头望其人腰间,那束苋血艾连着浅葱玉环,摇摇晃晃,冰天雪地里依旧未曾冻结。
房间里弥漫的淡淡药香,暖和过来的男子犹如松鼠一般蜷在被窝里,水迭澜端过一碗姜汤,男子狡黠地眨眨眼,“啊——”地把嘴张大,什么意思不言而明。水迭澜娥眉一挑,转回去碾了一把辣椒粉,撒入姜汤直接灌进嘴里,顿时大呼小叫,地动山摇。
“美人儿你太狠心了呜呜呜怎么这么对待病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满眼辛酸地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少来。”不为所动地收起药碗,看来无须吃药也很精神的样子,“等暖和过来以后赶快回家吧,这小庙可容不了你大菩萨。”他是谁家的人自己不知道,但应是自己决不愿意惹的那种侯门深院。
“美人儿,枉你如此冰雪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么呜呜……”继续死缠烂打般哭诉,“我全家都被朝廷的人抓走了,爹爹以死相保才让我逃出生天,老天爷又存心不让我活,偏偏这节骨眼上下起大雪……美人儿你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忍心看我跑出去冻死街头辜负爹爹无以为报的救命大恩么呜呜呜……”
他也还记得自己?水迭澜怔了一怔,再仔细看看他周身,衣服确已经褶皱遍布,还有撕破的地方,方才诊脉的时候,也发现此人的气脉相较常人羸弱更多,估计也就是因为出身官宦豪门,才能请得起好大夫每日滋补让他活到现在吧……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有那等来源,照如此气血亏损下去,只怕不出一两年光景,便是要被黄泉使者接引去的。
那少年依旧擦鼻抹泪哭哭啼啼,可是无论怎么耍赖怎么伤心,那眼睛却是不哭的——似乎闪烁着某种执念的光芒,看得水迭澜本就不算太硬的心肠也动了一动。一时间,竟忘记了师父曾经教导自己的话,递过去一块秀帕。
“别哭了。”水迭澜皱一皱眉,“你也算和药罐常年打交道的人了,应该略懂一点药理吧?若真的无处可去,可以留在我这儿帮助打点四合馆的一些琐事。——反正,反正这里最近缺人。”
少年接过秀帕,毫不可惜地在脸上抹了抹,然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知道美人儿你兰心蕙质,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边说边跳下了床,瞬间收起玩闹神色,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在下柳清濯,家父乃平南郡主至交。还不曾问过姑娘尊姓大名?”
“水迭澜。”嘴上答着,手上还在慢慢地揉搓一把草药。平南郡主……?据说是第一个反对御灵皇子登位,最后反而被满门抄斩的——视线骤然冷厉,看向那少年时,腰间佩挂的双鱼玉环伴随那束艾草,却又让她的目光没来由地柔和下来。
后人何辜……后人何辜呵……
(结)
[LINE]1,#dddddd[/LINE]
番外·一片花飞减却春(冻子篇)
过去,此人曾是族里备受看好的术法奇才,其天赋造诣连修炼得即将炉火纯青羽化飞仙的长老都要慨叹“后生可畏”。如今,此人是柳雪庭才貌并济的冻门门主,是柳雪庭的圣庭主同家族四位长老斗法数个时辰,才争取来的统管妖门的人才——
冻子,或又称,冻门主。
韬岭墨家与世无争,他们出现在那片不起眼的荒山到现在已经有百十来年头的岁月,家族所修炼的法术,与其说是邪门歪道,倒不如说是和道家的修仙养生之法更为类似。虽说练到至高之境界时也可以召风唤雨,但那并不是吃饭睡觉那么轻松弹指便可为,否则,韬岭墨家早就成仙了。
韬岭看似小不起眼,实际却是汇集天地精华之所在的灵地,若开心目,便可看见纵然是阴雨天气,山上的花草树木都被斑斓的霞光笼罩。生于韬岭墨家,从小就要修习辟谷之术,五脏六腑不生秽气,方可持续修炼咒法。家族内部戒律严格,不允许任何墨家族人出山和尘世有所接触,否则将废其根骨,逐出家族,永不得还。
冻子出生那日,墨家大屋上空有红云萦绕,久久不散,长老们掐指一算,竟是面色苍白:血云聚顶,杀戮入性,命大凶。偏偏冻子又是个极为清俊可爱的娃娃,又天生一身仙骨,正是学术法的好材,让族内的大人们下不了狠心将其丢弃或扼杀。
于是,在族人们提心吊胆时刻避免他为家族带来祸患的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监视的情况下,冻子一日一日长大。被几近禁锢地关在深深的屋内,从窗外看日升日落,年幼的孩子懵懵懂懂间已经发觉,自己和族内其他的孩子不一样。虽然受尽了大家的宠爱——有好吃的一定先给自己,有好玩的也第一个让自己玩,族内的家宴,也和父母坐在仅次于长老的前排席位,接受着每一个人羡慕然而隐含畏惧的目光——
然而,依旧是看出来了,自己有什么地方和大家不一样,无论得到的待遇是好还是不好,唯有“不同”这一点是永远不变的。
冻子十五岁那年,用一把拴着铃铛的匕首将族内能力最强的大长老逼到了墙角。别误会,这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弑君夺位的家族戏码,只是那年轻的孩子在长老点名要给予考验之时初绽的锋芒。长老的法杖挥动,周围的空气都成了凌厉如同刀锋般的漩涡,步步夺命,然而冻子只是微笑,笑得美丽不可方物,随后握着匕首的手一勾一挑,在清脆的声音中仿佛屠夫给牲畜剥皮卸骨一般,轻松地将常人根本无法在其中站稳脚步的风涡化解于无形之中。
回眸浅笑,铃铛轻舞,便有缤纷花海弥漫在周遭,浓密得遮人视线,连那微笑的脸都看不真切。然而只是一瞬的功夫,花瓣便纷纷扬扬席卷向所有的人,将他们逼退三尺之后,蓦地散去,然后依然是青石的墙面白石的地板,和被小巧的匕首指着脖子定在墙边的大长老。
那无上的术法才华连带着冻子自信而轻佻的笑容,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大长老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冻子绝美的微笑却如同匕首抵在喉咙上的尖锐冰冷,让人无法呼吸。
“你出师了,冻儿……”长老们赞许地向冻子微笑,虽然背在身后的满是皱纹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冻子则是撇撇嘴,蔑然地一笑:“本小姐还没尽全力呢。”
=============
少年,还是少女?这在族里也是个秘密。冻子习惯穿蓝黑长袍,举手投足优雅而稳重,蓦地看去就是个大家闺秀,骨子里却毫无半点女子的矜持或娇柔。是的,半点也没有。从没人见过冻子手足无措的时候,自始至终,这孩子永远都是捉弄人的那一方。
冻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在得知了自己出生那年的事情以及长老的预言之后,只是冷冷地微笑:“如若苍天真的有眼不愿看到墨家遭遇灾劫,便不会让我出生。既然我出生了,那末上天并不垂怜我们墨家。既然如此,我们修仙问道,讨好那老天爷还有何用?”他侧过身子,将匕首掷出去,钉在墙上惹得末端的金铃一声脆响,“若真有仙人,也定是个无耻之徒,将自己要降下的灾难推在人世出生的孩子身上。我若修得通天之能,第一要做的,便是叛天!”
“这孩子,是我们墨家的骄傲,也是我们墨家的劫数啊……”无论是长老还是父亲,都如此叹息道。
冻子是聪明的,桀骜的,满口锋芒毫不留情的,同时也是孤独的。在墨家呆了有多久,便孤独了多久。快乐为何物,冻子不知道,也无法理解。如果微笑就是快乐,那末,终日面带淡冷笑容的自己,是一直快乐的么……?
时间不能用来做和其他孩子一样玩耍的事情,就必然要用来做别的事情,于是冻子的术法修为日益渐进,当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冻子站在一片尚未长叶的牡丹花前,默默念咒数刻,然后轻振金铃,几个时辰后,族人们惊讶地看着满园芬芳馥郁争奇斗艳的牡丹,笑得合不拢嘴。
“花飞后,春便去了。”冻子站在从中拈过一朵牡丹,垂目轻笑时人比花更美三分,“世人惜春,总盼留春驻,然而若为人之私欲强留花在,恐怕花飞美景将再也难以寻觅了罢。”
说着这话的时候,初春凛冽的寒风吹过,却只有花在听着冻子的喃喃自语。花懂了未懂,纵然连冻子也是不知道的。
就这样岁月匆匆流逝。通灵之能最终成为纸包不住的火,烧旺了武林门派执掌者的野心,为得到韬岭墨家的力量,曾有多少江湖人士希冀入山一探仙踪,然而最终都迷失在咒术构造起来的幻境中,无功而返。
冻子开始向族内划出的不得踏出的区域边缘走动。有时他自己都嘲笑自己,有叛天之志,却被一个小小的家族圈住了,当初的愿望莫非只是夸下的海口吗?看到闯入的江湖客,亦以捉弄他们为乐,每每看着他们在罂粟般妖冶唯美的境里迷失、随后幻灭,狼狈而逃的身影,便会益发轻慢地笑着。无论花的季节多么美好,凋零后,还不是一片枯萎仓皇?人的眼睛里永远容不得不美的存在啊。
=============
当那个人穿透了冻子布下的重重迷障,径自走到面前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时候,冻子知道,那人也是走进了自己心里的。破开韬岭墨家最年轻也是最有才华的术士的幻境,是难如登天的事情,但是破开心防,却是轻而易举。那人两样都做到了,从此冻子的眼里便满是那纯澈的眼神和与自己完全不是同一温度的微笑。
那人和冻子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坐在河边,抱着满怀的山花一起谈天,冻子听到了很多山外的事情,那些无比新鲜的事情若是别人说出,冻子或许还能无视,但是出自那人的口,便更平添了一分未曾见过的颜色。
“冻子,虽然你常常在笑,但是看着很让人心疼呢。”那人仰望明月,如此诉说的时候,冻子的嘴角扬了一半便再也挑不上去,连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起僵在了那里。什么也不能说出口了的时候,就只有用拥抱来代替语言吧。
自那之后,从不信天命的冻子开始夜观星象,像长老们一样掐算着和那人可能会有的未来。然而却在即将算出星辰轨道的刹那收了手。冻子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酷热的夏日,本该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聚满铁铅般的云朵,冻子和族中长老兀自惊骇不已,那人却在几天后兴奋地找上山来,念着在柳都见到的奇景——柔弱的青发少女,只是挥手间便祈来一场鹅毛大雪,挽救了旱灾。
如此通天之能,正是冻子要追求的极致,然而,却有人先达到了。听着那人按捺不住的喜悦,看着那人眼里时而跳动的崇拜光芒,冻子第一次发现自己还差得很远。
这本是我也有的力量啊,但如果不用出去,就不会值得你如此注目吗。冻子侧目看着阴霾的天空,心也是一片黑沉。
那个人的消失是很突然的,整整一个月都未曾上山来。因着冻子十数年都规规矩矩地呆在族内,甚至还在帮组人们赶走来叨扰的江湖人士,族里的人们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冻子默默地拿出腰间的匕首,刀锋上映着那已经没有了笑容的脸,无限漠然。
狂风骤雨的夜晚,冻子逃离了韬岭。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次离开会给族内掀起多大的风浪,然而对于冻子而言,那一切都不及再见一面,那人拥有的真实温度的笑颜。
=============
“冻公主,我们等你很久了。”黑衣的少女伫立在夜里,雨打风吹亦没有湿衣,金色的眸子在寒冷的夜里带着明亮的光芒,仿佛可以洞穿人心。身边的那人一脸歉疚地凝视着冻子震惊的双眸,在被风吹乱的领口里,一枚玉制佛像。稍稍一眯眼,冻子便发觉出来,其中蕴含的强大灵力,足以破除自己结下的对付一般人的迷障。
“我们诚心诚意要请你去柳雪庭,任妖门门主,不知意下如何?”少女向那人点下头,那人便上前一步,为自己撑开一把伞。雨水的气味夹杂着依稀的山花的清香,萦绕周身。
原来这就是饵。而自己最终心甘情愿地被钓。冻子闭上眼睛:“本小姐有条件。”“但讲无妨。”少女抬手整理束发的黑色丝带,抿着嘴笑得一脸促狭。
于是,便成为妖门的冻门主,直至如今。其间那人自始至终都维持以不变的笑容,陪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打理妖门的事情,闲来无事,便一起上街,那人撑起一把伞,如初见那时般款款而行,冻子的美艳常会引得众人围观,叽叽喳喳得烦了,随口一批,从东家大妈颜色难看的头巾到西家豆腐女发福的身材,从南家铁匠头上已经没有几根的毛到北家缧夫脸上黄豆大的一颗麻子,句句直戳痛处,一路下来围观者皆满脸菜色被讽得连死了的心都有了,冻子却依旧谈笑风生。
“这样的冻子才更加真实呢……”那人闭上眼睛,呵呵地笑了。
柳雪庭收归冻子没几天,韬岭墨家的人就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指责他们拐带自己的孩子。圣庭主沉静地凝视着几位长老颤抖的胡须,蓦地浅笑:“墨家的事情,我比几位长老知道得多呢。论修为,亦不比几位长老弱。自古道良禽择木而栖,冻子若留在墨家,只是折了一双好翅膀……”
“我知道你是谁!”大长老呼呼直喘,面带惊恐,“你,你不就是那——”话音被一道凌厉的剑风截住,他手中的拐杖瞬间寸寸裂断。抬眼看去,甄零侧身护在天圣身前,杀气弥漫的眼神能将人冻结。
“我也知道,你们为何不让冻门主入我柳雪。”天圣缓缓开口,“因为柳雪庭的命运——可能会让冻子的命运应兆,是么?”她用手背掩盖住嘴角的笑容,看着几位长老苍白的脸:“几位请放心,纵然你们不可能改变这条轨道,我亦会尽我最大能力扭转它——能与不能,还请各位长老考验吧。”
冻子站在屏风后面,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从日悬中天到薄暮时分,周围的墙壁都被术法的力量刮薄了一层。结束之时,四位长老似乎更加衰老了十年,而少女只是出了一身香汗,娇喘吁吁地依偎在接应她的甄零怀里。
自那日之后,韬岭墨家再没提及接回冻子之事。临走前,大长老看了看冻子身边的那人,叹息着:“我们有你在寻找的那卷绘卷剩下的几页,回头便送来当成亲的礼吧,我们是等不到看那孩子穿上吉服的日子了。”天圣神色一凝,微微欠身:“有劳几位了。”
冻子伸出白净纤细的手指,划过屏风上精巧的刺绣,一朵血红的牡丹花,在白色的屏风上盛开得正艳。怎可能不知道,韬岭墨家曾在提及柳雪庭的时候,说过的那句预言——
“柳雪庭……流血庭……存一日,江湖流血一日。”
花飞了,春去了。是否真的要逆天改命,才能扭转如此无奈的“宿命”?
(结)
[LINE]1,#dddddd[/LINE]
番外·暗香一缕静中闻(闇隐&夜翼篇)
夕阳楼外晚烟笼,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曾记得相遇的那年那日那刻,长安也是如此的夕阳笼罩。
她的出身并不富庶,父母在她出阁那年双双染上痨病,耗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好在她自小画得一手好画,于是在街头作画出售,贴补家用,买药求医。本来应该深闭门内的她,就这样坚持着披霜带露顶风冒雨的日子,艰难地一点一点磨过。她已经穿不起柔软华丽的丝绸衣服,取而代之的是素净黯淡的灰布衣裳,发髻上也渐渐开始空空落落什么饰物都摘下了。少女没有抱怨,她只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更好过一点。
也曾有一些富家公子看上她的才气,托人来说媒,但是她记挂父母,不愿就这么嫁入深宅大院中。邻居们同情这个懂事的少女,常常接济一些饭食给他们家。但是他们的眼神是叹息的——这样一个才华横溢,样貌也好的姑娘,如此抛头露面,被人盯上可能只是早晚的事情。
长安太守府的公子突兀地闯进他们家,要抓她去做小妾。她哭喊嘶叫,抵死不从,手边能拿来反抗的只有一把自己闲来无事画的扇子。她用伶仃的扇骨狠狠地敲向太守公子的双眼,气急败坏的公子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就要拖走,老父老母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太守公子身边的人拔出了寒光闪闪的刀——
“锵!锵!”激射而来的石子打掉了他们手上的武器。所有的人都将视线转向了门口,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太守公子发出了一声尖叫,和他的护卫们满脸流血地倒在地上。
他们的眼珠在那一瞬间被挖去了。动作之快,连少女都未曾看清楚。待她扶起父母,那群人已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姑娘,可曾受伤?”她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连忙提起裙子追出去,在遮挡门口的简陋的,自己绘制的屏风前,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投影——长身而立的男子就这样静静地,隔着屏风注视她。习惯被人注视的她却突然感到一阵羞赧,连忙整了整衣角,行礼:“公子大恩大德,闇隐无以为报……”“闇姑娘无需客气。你曾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只是相报些许而已。”
听到那人这么说,闇隐觉得很奇怪,自己何曾救过谁的性命?她连忙跑到屏风的另一面,看见那个黑发的男子,眸子如同黑曜石一般光华灵动,右手上系着一方白色丝帕。她认出了那丝帕,竟是三年前,自己在城外道观那里从几个小道士手中救下一只受伤的黑猫时,在它爪子上包扎的——那时她只是因为天性爱猫,于是抱着那只爪子受伤的黑猫和那群小道士据理力争,最后干脆抱起它溜之大吉,并且在无人的地方给它包扎随后放走——可是,可是那只黑猫怎的就能和面前的男子扯上关系?
“那只姑娘搭救过的黑猫正是在下。”向她扬了扬手腕上的丝帕,看着她惊异莫名的表情,黑发男子微微地笑了起来:“在下……是修炼五十年而成人形的猫妖。”
=============
五十年修为积攒下来的妖力,换得每日一个时辰的人形。对于一只妖而言,除非特别羡慕人类的生活,否则断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化为人身——那是极其损耗妖力的。然而,夜翼却选择如此,只是因为他想见见她。那个曾经在城外荼鹤道观门口,为了救自己而和一群小道士大吵大闹的少女。
“姑娘,黑猫乃不吉之物,会惹来祸患,你莫要阻拦,待我们用道家术法将它打个形神俱灭!”小道士们修行尚浅,那些符咒虽然打得他爪子受伤,却还不至于丧命。可是如果他们叫来了他们的师父,自己便真的难逃一死了。
“修道之人怎可随便杀生!猫才不会惹来什么祸患,惹来祸患的是起了杀心的人!”她毫不退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决不把他交给对方。他于是留了个心眼: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得知自己真的是妖怪,会不会后悔当初救自己呢?
“世有无情人,却有真情妖……”正在他思绪游离的时候,突然听见闇隐喃喃自语。他有点奇怪地看着她,只见闇隐看了看太守公子洒落在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微微笑道:“我一直都不相信有田螺姑娘报恩这类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倒真让我见到了呢……”“你不怕我?”他有点发愣地问。“当然不怕……我最喜欢猫了。”闇隐笑得更开心了,“何况,你刚刚还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会怕你?”
啊。人类和人类果然也是不一样的么……不,倒不如说,她是不一样的。每思及此,他便觉得一阵舒心。
自那之后,他便常常于傍晚时分前来探望她。小小的黑猫无声无息地跃过重重屋檐落在院子里,在屏风下化作人身然后扬声唤她,而她则提着裙角跑出来,为他捧上一杯香茶——出乎她的意料,夜翼对画画方面也颇有研究,对她提出的很多主意都让她拍案叫绝。有时他也会带来很多药材,为她的老父老母治病。
“夜翼公子,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有一日谈笑之余,他看看时间差不多打算起身告辞的时候,她迷惘地看着他,这么问道。他眼神一敛,待要说什么,却听到门口一片大乱——竟是那太守公子带着一群人杀了进来,要把她抢走。黑眸深处荡漾起裹挟了浓浓妖气的杀机,他反手将她推入门内,随后亮出双臂上的铁爪,一个旋身便将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官兵豁开了喉咙——
黑猫之妖,若化身为人,那样的轻功是人所极难企及的。转瞬之间他已经解决了四五个人,还待向前杀去,却感到身体猛地一颤。不好!他回头看天,神色大变。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到了,他已经再不能维持人身……视线里冲杀而来的官兵越来越模糊,他的身体开始在一阵一阵的寒冷里慢慢地缩小。他拼力想要抬起爪子再杀一个,却看见自己那拴着白色丝绢的毛茸茸的小黑爪,不甘心地在夕阳的余辉里抓挠。
突然消失了的黑衣男子让太守公子欣喜不已,他指挥着官兵们冲进去,没有人注意到那只蜷卧在地上的黑猫。木门被砸破之后,夜翼听到了闇隐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回响在身后。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如此痛恨不是人类的自己。
=============
邻居们集结在闇隐家的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阻止。谁都知道长安太守的势力,也没人愿意为了一个近邻把自己的人头丢掉。而这场骚动却引起了路过街角的一对男女的注意,青发的女子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轻轻地掐算片刻,神色凝固了:“刚才的妖气,果然是从这所院落里散出。”
“要不要去看看?”一旁的红衣男子轻声问她。“当然要去,有人需要我们来救呢。”女子回眸甜甜地微笑着。
“爹!!娘!!!”闇隐在两个太守公子的侍卫手里挣扎踢蹬,哭得肝肠寸断。因为他们拼死保护自己的女儿,竟被太守公子的手下毒打,自己被他们的近侍拖着,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吐血昏死,性命堪忧。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不幸……难道就真的就此屈服,被他抓走?
“喵——!”一声凶狠的猫叫从门外响起,然后太守公子哇呀地叫了出来,他的眼睛失明,所以看不到那只挠他的猫在哪里,于是他拼命地指挥周围的人去抓那只黑猫,房间里一时乱作一团。闇隐扑到父母的身上,泣不成声。母亲的身体开始渐渐冰冷下去,父亲伸手艰难地抚摸她的脸,想要说什么,却是剧烈地咳嗽两声,喷出一口鲜血——手,在那一刻垂了下去。
“爹……爹爹……”闇隐浑身颤抖地看着父亲,突然眼神失了焦距。她走到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一颗赤色的珠子。那是她义父妹妹的女儿九音,曾来看望自己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
“听着,这个百花琉璃弹一旦炸开,会放出致命的毒雾,到时候你一定要闭气,躲得远远的……否则你也会中毒!听明白了吗?”九音把这颗她自称“防登徒子非礼专用弹”塞在她的手心,单纯而天真的脸上写着一派认真。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握着这颗珠子的闇隐,已经下了怎样决绝的心思。
夜翼公子,虽然我还没有得到你的答案,但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了。若不能就此为父母复仇,那还算什么好女儿家——她上前一步,将手中红色的珠子扔入了人群。一声巨响,一朵赤红色的毒雾迅速在人群中腾了起来,接触到毒雾的人纷纷抽搐起来,嘴角沁出白沫,随后歪七扭八地跌倒在地上,发出濒死的呻吟。
“有毒!大家退开!”甄零手中的长剑没有出鞘,却已经舞成了一片风,将即将飘出院子的毒气死死地堵在门口。天圣则是上前两步,凝视着那片毒雾皱紧了眉毛:“九漓坛的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转身对旁边目瞪口呆的众邻居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大夫!还有,到四合馆,左起第三个柜子第六排最右边那个抽屉里的榆丹,拿两颗,快!”
闇隐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眼前一片赤红,仿佛鲜血般的颜色遮蔽一切什么都看不清。她听见有猫低低的哀叫,在耳边一声一声回响,还有温热毛绒的东西在脸上蹭。她知道那是夜翼,他应该有妖气护持暂时不会被毒气所侵……但她还是不想让他被牵连。她伸出手去想要把他弄走,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姑娘,姑娘……”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姑娘,你挺住,很快就能给你解毒了。”随后身体被缓缓地放平了,有一阵淡淡的清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灌进了四肢百骸,缓缓地涌向心房,让胸口那阵令人窒息的腥辣气息消去了不少。
夜翼惊愕地看着闇隐身边青发的女子。她是谁?居然能在这还未散去的毒雾里穿梭自如。而且在她走进来的刹那,他感觉到她身上激荡的灵气——那绝非一般的修道之人能够拥有,已经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出手救闇隐?
=============
当闇隐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浮现的是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金色的瞳孔,青色的头发丝丝缕缕垂落在肩膀,一袭黑裙及地,坐在床边神色淡漠地看着自己。”我莫非已经死了么……?”她张开口想这样说话,可又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不要乱说!”床边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她有些惊骇地侧过头,却看见夜翼有些愠怒的脸。“你要死,我怎么能答应——”他话说了半截,却又没说下去了,干咳一声扭过头去。“你没有死……不过已经昏睡差不多一天一夜了。”天圣替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门被推开,甄零提着剑走了进来:“情况怎么样?”“毒总算是解了,这位姑娘捡回了一条命。”天圣直起身子,“不过因为毒气太过强烈的缘故,之前为了帮她拔毒将毒素全部逼到眼睛那里吸出,所以她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递过一面镜子。
闇隐接过镜子,顿时大吃一惊: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拥有了一双如同绿宝石般晶莹却又诡异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光芒,慑人心魄。“闇姑娘,虽然太守公子和他的手下都被你毒杀,但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凭你的力量绝对无法对付……”天圣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随后转过身来,笑意盈盈:“不过如果能有一个比较强大的靠山——你甚至能够推翻这群害死你父母的官佞。如何?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柳雪庭,以供我们差遣?”
“柳雪庭……?”闇隐皱皱眉毛看着她,有些迷糊的脑子似乎还转不过弯。夜翼却看着天圣和甄零,心下一亮:这对男女的身手深不可测,眼下朝廷混乱,官官相护,闇隐如若流落民间绝对没有好日子过,而他们也许真的能够帮助闇隐复仇雪恨。他蓦地转过身来看着天圣:“如果我也要和闇姑娘一起加入,不知这位姑娘能许我什么。”
“你……?”天圣侧目看着他,“如果是你自愿加入,我为何要许你东西?”“我并不是将我的技艺赠给你们,而是卖与你们。”夜翼自信地一笑,轻轻拍了拍闇隐的肩膀,眸子里隐隐透出怜惜,和天圣说话的口气却是淡冷的,“聪明如姑娘,应该知道我的价值是如何的。”
“夜翼公子?”闇隐吃惊地看着他,“这件事情和公子你无关,为什么你也要加入……”“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夜翼侧过头看着她,眼底突然浮起一层薄薄的温柔,“因为你曾问过我那个问题,而我的答案就是这样做的原因——”
想要守护她。想要看着她的笑靥,而不是半生孤苦逃避着追杀的不安定的生活,给她脸上打下的痛苦的烙印。一切也许就只是那么简单,而他却绝不后悔。
“我明白了。”天圣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张开了手心——里面赫然托着一枚桃木制作的小菩萨,在不懂术法的闇隐看来不过普通的饰品,而在夜翼的眼中,却莫名地有一丝丝不会消失的彩光萦绕流转。“挂上这个。”天圣淡淡地说,“有了它……你就能够永远保持人类的形态。”
“诶?!”闇隐更加吃惊了,这位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居然知道——夜翼并不是人类的身份?
“姑娘真是好心思。”夜翼低低地笑了一声,接过那枚桃木菩萨,“这便正是我想要的东西。”
=============
收殓了父母之后,闇隐守孝三日,便匆匆地收拾细软跟随着夜翼来到了柳雪庭。从未经历江湖之事的闇隐竟然在到达的当天就被天圣宣布,任隐门门主统管门下所有弟子,由夜翼贴身辅佐——闇隐当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我怎么能做这些?!”她大叫,“我……我的功夫……远不如夜翼公子啊……”
“现在你的功夫不够,不代表以后就不行……如果你不用这个机会锻炼,以后你在柳雪庭将是个没用的弟子。”天圣的神色微微冷冽,“而任何一个门派,都不会收没用的人。”
三伏祈雪,拥帝上位,同时清肃了一大批祸害朝廷压榨百姓的昏官蛀虫,短短两年之内,闇隐就见识到了柳雪庭是怎样迅疾发展的门派——在她刚刚加入的时候,柳雪庭还远远不被江湖上的各大门派所重视,然而只是两年的功夫,它已经跻身于诛苍南岚等大派之列,让任何江湖人都不敢看轻其存在。
柳雪庭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她只是知道,自己自从进入这里,就随着柳雪庭的壮大而强大,现在的她已经是名至实归的隐门门主,协助着柳雪庭在一统江湖的路上继续前进着。而唯一不变的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夜翼,两年下来,他们之间很多话已经无需说出,对方便已经明白。
正如枝头寒梅的一缕淡淡清香,唯有安静的时候,才能体味到芳馨满怀。
(结)
[LINE]1,#dddddd[/LINE]
飘雪不解留人住·九音篇
伊河畔被寒冷的江水缓缓浸透的岸上,苍白而羸弱的花朵在猎猎冷风中颤抖,如同被席卷的雪片般飘摇着几乎撕裂破碎,一只纤细的手伸来,将其折起。
碧色的玉质发饰在头上轻轻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执花的少女低头看着手里采得的花,开心得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小姑娘:“太好了,天霜梅也到手了,这下就可以炼制七玉散了~”口中说着那种可以瞬间毒杀数人的可怕的药名,她脸上却带着仿佛初懂世事的纯净微笑,雪花一般,轻灵飘逸,柔和而不染尘埃,又隐约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九漓坛的毒药部总管,就是这样一个将两种本互相矛盾的气质,奇妙地融合与一身的存在。
伊河的水流轻轻地激荡,无声地注目岸上的少女。已经多少年过去了,虽然伊河的水依旧,伊河周遭的风景依旧,生长在这里的天霜梅也依旧……但有一些事情,却再也不会停留下来。
八年前,伊水的风依然是这般清冷,身边的气氛却是亲热的。
“唉,这孩子太不让人放心了,每次出个门都要迷路……总是要小影送她回来,我们真是过意不去……”父母抚摸着闇隐的头,歉意地笑着,而闇隐则是眯起眼睛摇摇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义父义母言重了,照顾九音妹妹是小影份内之事,请不要为此介怀……”一边的九音茫然地看看父母又看看表姐,摸不清状况的眼神在似曾相识的空气里飘来飘去。
“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迷路了!”当总算搞清楚父母的意思之后,九音皱着眉毛郑重地保证。
她知道自己的的家庭和闇隐的家庭是不一样的,是半只脚踏入了江湖的家。平常的人家不会结拜义兄弟,父母也不会常年出门在外没空照顾她让她变成一个总需要依靠闇隐的父母和闇隐看护的孩子。虽然她不懂江湖代表何种残酷的未来,但也不想知道。对于她而言,唯一需要努力的事情,除了在平时炼制毒药让米仓里肆虐的耗子永远闭嘴之外,可能也就是尽力不麻烦闇隐一次次将茫然无措的自己从热闹的集市上送回家中吧。
当她手中的毒药的毒性已经能够成功地药死一个人的时候,她也在那一天自己从集市上摸回了家里。然而暮色里她却没有看到站在门口守望的母亲,只是听到了猎猎燃烧的火焰的声音,然后看到了笼罩在一团血色火光中的家,比夕阳余辉遍洒的天空还要凄艳。
“九音,我们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没能保护义父……”
闇隐抱着她,哭得比她还要伤心。她握在手里的药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缓缓流出的褐色药液将周围的草地腐蚀得一片焦黑,如同灰烬里已经辨认不出的父母的身体。
那一次,九音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永远迷失了回家的路。
===================
借住在闇隐家里,九音变得沉默了很多,埋头研究毒药的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流言蜚语视若罔闻。闇隐的父母体弱多病,没办法替她打探到底是谁害死了父母,所以她准备自己去寻找,只要等到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就是复仇之路的开始。
有一天,她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百花琉璃弹塞给了闇隐,调笑着说:这是防登徒子对闇隐姐姐非礼的致命武器。看着闇隐的笑容,她的心下突然掠过一阵无法言说的轻松——自己已经把最后能够给予他们的报答赠给她,那之后的生活,再也不需要牵连他们。
背起行囊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九音不用担心自己会后悔。因为她也找不到后悔的路到底在哪里,只有沿着眼前未知的小径,一点一点地走下去。
“是一块不错的璞玉呢……若经细致雕琢,必成大器。”
耳边幽幽的女声让她猛地回过头,一个身穿月白衫子的女人安静地站在身后,如同魂灵一般让人无法觉察,连呼吸都几乎融化在寂静的夜色里。她向少女伸出手来,浅浅地一笑:“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杀死你父母的人是谁?和我走吧,我来帮你复仇。”
九音茫然地看着她,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嫩白如玉的掌心里。
这一放,从此便有了新的归宿,九漓坛。曾经用阴谋、毒药和蛊虫葬送了多少人,如今又缓缓地如同泥淖般包裹了她,让她抽身不得。九音宛若一缕鲜活碧绿的新毒,缓缓地注入那个已经看不见底的深潭。转眼间几年过去,她的记忆在毒药的洗练之下已经趋近空白一片。
“你的杀父母仇人是柳雪庭……”把玩着头发的坛主半倚在榻上,阴婺的冷笑如同毒蛇咧嘴吐信的刹那,“我们正要派人去和他们‘交好’,你愿不愿意把握这个机会?”
九音眨眨眼睛,突然有奇特的光芒闪烁在瞳中。刺杀……那是多么好玩的事情啊。
===================
九漓坛主没有高估她,却低估了柳雪庭。刺杀失败的那一瞬,甄零带着怒气的剑宛若雷霆一般迎面劈来,死亡的气息尚未穿透她的身体,便已经被另一个人猛地挡住——闇隐护在身前的动作仿佛穿过了很悠久的岁月,虽然那双绿色的眸子已经让她再也认不出来。
更何况,此时她的记忆,已经统统沦为一片模糊不清的斑驳痕迹。
为什么敌人的阵营里会有舍身保护自己的人,为什么那个女子和身边的男子会为了自己的生命向两位庭主下跪求情。青发的圣庭主,凝视自己的时候那莫测的表情又是什么,如果她真的是杀死自己父母的仇人,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被柳雪庭的弟子抓着却没有按跪在地上,眼睛空茫失去了焦距,定定地注视着闇隐熟悉却陌生的身影。
“放她回去。”黑衣的天圣挥了挥手,周围的弟子立刻松开她四散退开。闇隐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碧盈盈的眼睛里,哀伤的目光犹如粼粼的伊水扫过心扉,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回九漓坛的路上,她默不作声,走了几步便停下来,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突然有了迷失的感觉。此时此刻她好希望刚才那个保护自己的女人能够出现在自己身边,牵着她的手送她回九漓坛去,然而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那个女人依然没有出现。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九音的脸,她奇怪地擦拭着眼睛,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何会流出来。
“姑娘……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个不认识的声音,她回过头,身穿浅绿色长裙的少女映入她的视线,细长的头发直垂腰际,清丽娇好的面孔带着平和而温柔的神情,眸子里透露出文静而淡淡寂寞的气质。
——那是她和孤叶,第一次的见面。
===================
“那,从此你也加入九漓坛吧……我可以传你音咒,九漓的音咒也是平步江湖的。”坛主妩媚的微笑犹如毒蛇的双眼,孤叶迟疑地后退了两步,她站在旁边看着,突然跳出来:“坛主,不许你欺负她!”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就等你下次可以自己回来再说吧。在那之前,我需要一个人负责跟随你,否则你很不让人放心。”九漓坛主掸掸袖子,语带笑意。九音蓦地一怔,这个口气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孤叶练得一手好琴,在她身边自己总能平静下来。素手划过琴弦带来的脆亮音色似乎连双眼都能够瞬间净化,所以九音非常喜欢呆在孤叶身边让她打理自己的一切生活。即使很多时候她会专注于自己的旅程而忽视掉身边这个人的存在,但毕竟,孤叶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自己。
“九音师姐?你在发什么呆啊?”孤叶奇怪地看着她。
“应该走这边吧?”伸手指了指分岔的道路,九音一边发问一边自顾自地走到了来时的道路上,丝毫不顾她追在身后着急地喊着师姐你走错了,心里却有着快乐的感觉。
天青地白,浩渺的江湖里她如同随波逐流的扁舟,已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过去的事情一点一点在淡化,如今也可以做到不眨眼地杀人,可是对于九音而言,那些回不来的东西也无需再去寻找。
因为虽然现在迷路的时候已经没人可以领着她回家,却有另外一个人,带着满满的无奈的笑意,跟着自己一起迷路。
这,就足够了吧?
(飘雪不解留人住·结)
[LINE]1,#dddddd[/LINE]
西风吹梦来无迹·胸没剑篇
冰冷的武器时时刻刻握在手中,刺眼的鲜血沿着刀刃的边缘流淌入掌心的温暖却粘腻得可怕的感觉,那燃烧着永不止息的杀戮的火焰交织的流年,自打有记忆以来就不曾间断过地和自己的一切联系在一起。每每抬起头看到那高耸的大殿和空旷的比武场,在石缝之间积累下来的已经变为黑色的血污,因厮杀气息浓重而寸草不生的门庭,少年都会轻轻地将腰间的镰刀紧一紧,然后难得地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如果自己从未曾步入这一片猩红遍地的修罗场,会如何呢?
少年的名字叫胸没剑。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修罗门的首席大弟子。如果不出意外,甚至是可以在未来继位掌门位置的人。
以培育精于刺杀并且手段毒辣的高手而闻名于江湖的修罗门,历史不下于四十年前崛起的九漓坛。如同诛苍南岚并雄江湖,九漓修罗也几乎是同时在江湖上名声广传的门派。然而,即使身为首席大弟子,他也只知道修罗门的存在是为了杀人。被人所托而杀人,被掌门命令而杀人。而那些委托的人为什么要杀——他却从不知道。所以当权力这种东西即将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仿佛要接手一样从未用过却威力十足的武器,虽然新鲜和雀跃,也心怀一丝丝的忐忑。
“剑儿,你无父无母因而内心可以无牵无挂,筋骨结实资质非凡,是个暗杀的好料子……所以老夫才着重培养你。很快你就要继任掌门,在那之前必须好好地建立起掌门应有的威信。”老头子一身黑袍紧紧裹着看似消瘦却精壮的身体,转过头冷冷地对胸没剑命令着。少年在座下单膝跪地点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再说。
父母。这是多么生疏的词汇。自己是掌门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起名胸没剑,是被寄予“剑没于胸,嗜杀为性”的意思吧。而事实上自己也确实如此……身为杀手,不需要多话,只要用武器解决问题就可以了。原本他可以顺理成章地遵守着这样的律令,直到接过代表修罗门至高统治力量的魍魉令——那里记载着每一任修罗门掌门的职责和使命。那个时候,他也就自然会明白掌门为什么要无休无止地杀人。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一切。
掌门躺在榻上微微喘气,伤口里隐隐流出黑血。其他的弟子都知趣地退下了,只有自己留在房间内。此时如果想要取他的性命夺取修罗门掌门之位太容易了,但是胸没剑只是安静地跪在床边,听他嘱咐。
“……偷袭者……用毒,那是……九漓坛的……只有九漓坛的五宝丹能解……”掌门艰难地咳嗽着,黑血浸湿了被头,“当初行云山庄……曾从九漓坛偷出来一颗,当作镇庄之宝……”
少年立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应了一声,站起来,衣带和镰刀摩擦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九漓坛和修罗门,井水不犯河水已很久,没有缘由的话这一次刺杀不会是他们所为。但是毒却是来自九漓坛……这个江湖上还有哪个门派能够得到九漓坛的毒?胸没剑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疑惑地想着这个问题。
在行云山庄一通血洗,本以为可以找得到五宝丹,却和九漓坛的人不谋而合——对方也要追回这颗重要至极的丹药,然后不得不开始火拼。最后的结果出乎意料,反而被暗中隐藏着的柳雪庭捡了个大便宜……至今胸没剑想起那次被涮的经历,都会觉得自己当时怎么就能愚蠢得那么可笑。
==================
“大师兄,他们来了。”项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抬起头看见窗外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了巨大的船只,胸没剑抬起头,嘴角抿紧,压抑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来了,还是来了。
继柳雪庭来去匆匆之后,他们这段日子在江南掀起了一场骇人的厮杀屠戮,虽然目标并不是针对其他三家,却也宰了不少被百姓们指控的暴富之家——虽然并不想弘扬什么公道,只是为了仿照柳雪庭的杀人风格和动机,然而这种正气之举竟让他们的杀伐没有十分真也有五分似,把陆白宣三家吓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所有的家仆都枕戈待旦地提防着他们日夜不停的骚扰,竟是将整个江南搅得鸡犬不宁。这一次来到这里的船,看来就是他们找来的援手吧……不过看这个规模,也并不怎么样嘛。
胸没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这是一种复仇的快意么?还是一种安抚不安的举动?当初他们调查出来宗大人死亡的惨案,竟是柳雪庭零庭主一手诛杀,害修罗门莫名其妙地背锅,让他一早就在心底憋了一口恶气。杀手组织只有凌虐别人的时候,何曾被人欺负过?
更让他窝火的是自己脑海里开启的记忆,以及天圣许下的那个条件。这一次在江南和柳雪庭擦肩而过,不但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决绝的情感……唯一担心的东西就是脑海里那个蓝衣的大小姐,企南岭独处的时候少女脸上倔强而傲慢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虽然很有趣,但是不知为何,总会有一种危险的感觉,隐隐约约刺激着自己。会丧失掉原来的自己的,那种让人无法想象的可怕结局。他不怕柳雪庭,但是他却会因为被开启了这段记忆而感觉到畏惧。仿佛是一个燃烧中的火盆,靠近了会觉得温暖,但是也知道,一旦触摸,就会被灼伤,乃至被焚烧殆尽。
“那么,已经探听清楚了吗?”胸没剑将镰刀从腰上取下来,向身后的项让看过去。“调查清楚了。为首的船只上挂着蓝色大旗,写着『南』字,而且看船上那些人的打扮,都是南岚剑派弟子的装束。”项让一脸憨厚地回答的时候,还不忘摸摸脑袋。
“南岚剑派……”默默地念着这个门派的名字,胸没剑突然抬起头,目光如同闪电般雪亮,让周围的弟子都吓了一跳。他将镰刀高高地扬了一圈,呼地发出尖锐的气流声响——“弟兄们听好,我们今天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自以为是的正义门派,这次来的一拨人绝不是我们修罗门的对手——我们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大师兄!”仿佛也被瞬间激发了血液里埋藏着的杀戮气息,杀手们齐刷刷地高声回答,凶狠而激越的眼神里,跳跃着名为兽性的光芒。
胸没剑推开门走出去,心底却微微地动了动。真的要为此——要为此将那个人杀掉么?这似乎并不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而是自己为了掩饰什么,寻找的……一个借口?
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绝不能让任何人毁了修罗门的未来。如果自负地说,自己就是修罗门的未来,自己如果有乱,修罗门就完了。在那之前,要让胸没剑回到原来的胸没剑……而那样的话,就用更多的血,更多的火,更多的尸体,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修罗门的继承者,应该是何样。
==================
“诛苍剑派霜凌桀霜公子已平安回归,速召南玉澄南澈江师姐回归,二位掌门已择好良辰吉日为霜公子和南小姐成亲。”阿尔念完手中的信笺,苦恼地扶额不敢看面前南玉澄的脸。唉唉唉,完了,纸里终归包不住火啊——老头子急眼了,连包办婚事都干出来了。也许传在江湖上是一桩两派和亲的美谈,可是只有他们知道,这其实是逼迫离家出走的女儿回来的手段之一。自古以来还从没有过大家女子抗亲的事情,而且就算是澈江师姐要抗亲,恐怕派里其他不知所以的弟子也会把她绑回去吧。
面前的少女默不作声,唯独放在案几上的柔荑颤抖着,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澈江师姐……”阿尔看着她,欲出言劝说些什么,突然船身一震,靠岸了。正在两个人诧异为什么靠岸动静这么大的时候,门外传来凌寒风的声音:“阿尔!保护澈江,似乎有不速之客来迎接我们了——”
不速之客?!南玉澄和阿尔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走出船舱,看见南岚弟子们都已经纷纷握剑站在甲板上。面对着的岸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全都刀剑森冷地对着他们,负责绑缰绳的船工们早被这阵仗吓得纷纷跳河游到别处逃命去了。
“是修罗门。”最前方的凌寒风用传音入密的绝学递过来简单的信息,眼睛却是一丝一毫不敢偏离片刻地盯紧了对面岸上的那些人,“杀气很浓。一战难免,大家务必小心。”
修罗门……?!南玉澄吃惊地握紧了佩剑。南岚剑派此下江南不是为了调查柳雪庭灭江南朱家的事情么,为什么修罗门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他们也一早探听到了南岚剑派会来这里,所以特意埋伏于此,想要对付他们?自古正邪势不两立,会出现这一幕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因为预想中的景象来得太过于突然,反倒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遥遥望去,眼尖的胸没剑已经看到了那些蓝衫子的南岚弟子,以及其中那一抹亮色——飘舞在江风中的长长的麻花辫,以及它的主人,浸染了书卷气而显得明朗知性却同时又不乏武学世家的凛冽气质萦绕周身的南岚剑派的大小姐。明明已经身在同门弟子之中,表情却不知为何依然充满迷惘和挣扎,一如初见。
咬咬牙将那些有的没有的记忆压回去,胸没剑走到了最前面,将镰刀举到胸前摆出宣战的姿势,冷冷一笑:“南岚剑派的各位同辈们,今日怎么会有闲情雅致不远万里赶来江南游山玩水?”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人群中南玉澄“啊”地尖叫出声捂住了嘴,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果不其然——很吃惊吧,先前和你独处过的人却是江湖上最危险的杀手组织的头领——不过,看着大小姐这样的表情,也倒蛮有趣的。
“澈江……?你怎么了?”凌寒风没有回头,用内力询问。南玉澄用力摇摇头,没有出声。她原本就已经充斥了矛盾的目光,因为难以置信眼前的事情而变得更加纠结混乱。
江水静静流泻,递送死亡的波动一圈一圈地拍击船身和岸边。双方突然沉寂了下来,南岚剑派没有接口回答,修罗门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双方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出手的瞬间。
==================
和她在一起的企南岭短短的那一天,他发现原来即使是修罗门弟子,活在世界上也有不需要杀人的时候。这段回忆于他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的交接,但是已经如同一道闪电划开厚密的云层那样——纵然闪电逝去了,天与地却在那一个瞬间被分开了崭新的罅隙。然而……那不是他要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人。虽然不知道杀了人之后要做什么。但是他依然保留着存在于修罗门的一切,修罗门的弟子就是为了杀戮而活,为了化身为将死亡降临在人身上的修罗——正如此时一样,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不去杀了他们,如果不把面前的这些人杀掉……确切地说,不把“她”杀掉的话,自己有可能从此会从修罗的躯壳里脱出来。
这种事情绝不可以。脱出来之后他是什么?若不再是修罗了,那该是什么?他应该还是那个以杀人为活着的全部意义的修罗门弟子,无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改变自己的一切,所以……今天要在这里把这些做个了结。那段令他觉得不自在的回忆,就让他和她一起直面,然后伴随大小姐那颗美丽的头颅的掉落,一刀两断。
镰刀重重一挥,发出攻击的信号,修罗门的弟子们如同扑食的墨隼,带着可以杀人的狂热和兴奋,从岸上俯冲而下,衣袍很拉风地遮盖了天空,切割下无数块扭曲的阴影——无数蕴藏着强劲火药的暗器,如同雹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冲着船上的南岚剑派弟子们砸了下来。南岚弟子们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纷纷点足四散跃起,踩着船篷不退反进地袭向空中的杀手们,或者向岸上空旷之处躲避。
胸没剑在空中一个迅猛的转身,镰刀豁开了一个年轻弟子的咽喉,鲜血犹如烟花般溅射出一朵凄艳的形状。在一片血雾里他得意地将那个弟子的尸身狠狠地摔了下去,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被阿尔扶着越到岸边的南玉澄益发惨白的脸色。值得这么吃惊么?当初你不是也没把我当好人看待么……这么想着,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将真气凝聚在脚下,眼前来隔阻的南岚弟子看都不看便狠狠地飞起脚来,点在喉咙就踢折脖子,踹在后心就踩断脊骨,跺在头顶就压碎颅盖。喀嚓,喀嚓,喀嚓。每一声都让南玉澄的脸色更白一分浑身剧烈地抽搐一下,而他的眼睛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南玉澄,一路向他们跳过去的时候,中间几个可怜的南岚弟子不仅被垫脚而且还送了命。
一团浓重的恨意突然就凝结在少女的眼里。她与阿尔的剑不约而同指向了胸没剑,而胸没剑只是握着镰刀平静地看着他们,随后淡漠地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里潜藏着凛冽无情的气息,在双方不足百步的距离里拉长拉长再拉长。百步。这是胸没剑引以为傲的可以瞬杀对手的距离。
“南大小姐——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澈江?”胸没剑含着笑的声音有棱有角,硌得她心头一阵隐约地疼,“修罗门虽然不会有那种放过女子或者小孩子的妇人之仁,但如果对方是女人,我还是会给你遗言交代的时间。”他的目光蓦地转到阿尔身上,杀意四射,“在我杀他的空档里——想想该说点什么吧。”
“住手!”南玉澄终于惊呼出来,整个人合身扑去,想要阻止胸没剑,但是如同赤练一般的刀光已经从她身侧飞速掠过,胸没剑的速度快如鬼魅一般,脚几乎没有沾地,人就已经和南玉澄交错开了几十步之远。一声脆响,阿尔手中的软剑被锋锐的镰刀直接砍断,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剑刃伴随着当胸一刀喷出鲜血的声音,在南玉澄的记忆里留下了永无法忘记的烙印。
“你这个——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恶魔!!!”少女嘶声的哭喊飘了过来,仿佛将没能化为战斗力的力量全部揉进那带着泪水的控诉之中,然而胸没剑只是干脆地甩了甩镰刀上的鲜血,然后将锁链猛地甩了出去,套住了南玉澄的脖子。“这就是你要说的了?那么好,既然担了恶魔之名,也总不能辜负才是。”胸没剑稍一用力,少女就被他扯翻在地,他注视着她绝望的脸上疯狂流下的泪水,深邃的眼睛里最后一抹亮光渐渐地淡隐而去。
他知道,自己将再也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西风吹梦来无迹·结)
|
|